民進黨的理解和誤解
從去年立法委員選舉開始,經過總統大選一直到最近,民進黨的動作和風波 不斷。首先是在非常新穎和非常傳統兩個極端之間擺盪的文宣,然後是黨中央和 總統候選人對選舉失利針鋒相對的檢討,黨內各方對「大和解」的爭辯,甚至也 看到了和國民黨合組新政黨的提議,以及最近「新世代」對台獨路線的檢討、批 判和新闡釋。 這些爭論反映出兩個現象。一方面,民進黨的領導階層對黨發展的方向、它 在臺灣短期政治和長期歷史過程中的定位等重要問題,都缺乏共識。另一方面, 它們似乎也反映出民進黨領導階層士氣的低落。最近,一位主張和國民黨合併、 以獲得執政機會的人,竟被民進黨推選為新的黨主席。很少政治人物有能力提出 這種富於想像力的提議。英國工黨目前身為在野黨的時間比民進黨的黨齡還久, 美國民主黨在柯林頓當選總統之前,身為在野黨的時間也比民進黨的黨齡還久。 每一個社會總免不了有些重大難題﹔沒有人知道臺灣的難題是否大到讓臺灣成為 一個「危機社會」,甚至比強敵環伺的以色列還充滿危機。以色列的政治領袖不 但無法提出這麼富有想像力的主張,它的人民最近也才將執政黨換下來。雖然這 種和國民黨合組臺灣黨的主張令人訝異,而且在執政的國民黨對它未有任何表示 的情況下,也顯得非常的虛幻和天真。可是民進黨願意選一個提出這種主張的人 為黨主席,不論他在當選之後如何改變他的說詞,這個選舉確切地反映出整個民 進黨上下階層士氣的瓦解。 這些爭論和士氣的瓦解其實都來自一個核心的根源:在民主化的過程中,反 體制政黨的訴求部份實現、部份被威權政黨吸收後,它面臨著十分尷尬的情境。 一方面,由於反對黨傳統政治目標的實現和被吸收,它逐漸失去民眾對它的認同 ﹔也就是逐漸失去它和執政黨的區隔。而做為一個反對黨,它又缺乏足以和執政 黨匹敵的政治資源。而更嚴重的是,反對黨過去為民主體制奮鬥中所展現的優 點,在新環境中卻成了它的缺點和負擔。在這種情境下,反對黨的發展路線和成 長方式,成為一個複雜的難題。最近的爭論主要來自民進黨各方面,為這項難題 所提出的各種互相對立的解答方式。 正如過去的反對運動一樣,首先對民進黨的處境和現況提出反省的,是既有 運動參與經驗同時又富於思考的民進黨年輕黨工。每一個社會、每一個組織內部 都需要反省及批判的聲音和傳統。他們正是代表這樣的傳統。他們一方面檢討了 黨內領導階層在新的環境下,仍然重覆過去的政治行為和空洞語言。另一方面他 們也對黨最重要的意識型態,臺灣獨立的訴求,提出深刻的反省。不論他們的見 解是否正確,他們願意對民進黨的前途做認真的思考,總是一件另人興奮的事。 每一個社會內部都需要反省及批判的聲音和傳統。他們正是代表著這樣的傳統。 民進黨在新環境下的調適方式,有時讓其支持者感到非常的難堪。我們知 道,單靠民主的規則並不能成就良善的政治和社會生活。人民對社區的強烈認同 因此被視為解決社會病症和政治疏離的唯一處方。社會主義極權政治解体之後, 東歐的知識份子因此大力鼓吹民眾對自我社區的認同。可是民進黨支持者對臺灣 的強烈認同卻沒有如此幸運,可以獲得道德的肯定和支持。以前在國民黨的白色 恐怖統治下,他們因為對臺灣的認同而失去自由、或失去工作、或被視為社會的 毒害。今天他們則被視為民進黨的毒害﹔他們忽然成為非理性的、阻礙黨發展的 基本教義派。 政治人物和反對黨的共同處境 民進黨所面臨的尷尬處境其實不只發生在反體制的政黨身上。甚至政治人物 和社會運動,也常經常面臨相同的處境。許多社會運動的生命週期顯示,在運動 的萌芽期中,運動的支持者雖然為數不多,可是卻也是他們對運動的認同最強 烈,對身為運動的參與者和支持者具有最強烈道德驕傲感的時期。可是當運動的 目標逐漸完成、逐漸成為社會的共識而為社會大多數人所接受,認同、驕傲、和 區隔都逐漸消退。運動必須以各種方式創造新的認同和區隔,否則運動將逐漸衰 亡。 政治領袖也經常面臨類似的處境。英國的首相柴契爾夫人在整肅工會、整頓 國營企業、提高就業率和經濟成長都獲得極大的成功之後,她的聲望和支持度竟 然遠遠落後在野黨的黨魁。較細緻的調查研究發現:民眾覺得柴契爾夫人的歷史 任務已經完成,而且也不清楚她未來還可對英國社會提供什麼貢獻。而更嚴重的 是:柴契爾過去被民眾欣賞的優點,如鐵腕、堅毅等,在新環境中竟成為被民眾 討厭的缺點,如獨斷、剛愎。針對這些發現,保守黨在大選前後的所有活動和宣 傳都刻意以新的視野和新的訴求為主調﹔而柴契爾夫人也贏得了該次的選舉。 這種舊優點成為新缺點的現象,發生在許多運動型的政黨身上。在不民主的 體制下,抗爭性的集體直接行動是改變體制的唯一選擇。可是這類的行動卻比較 不可能由溫文儒雅的人來從事。運動型政黨的活動方式、它所吸收的人材類型、 所吸引的支持者類型,在新的政治情境中經常為黨帶來負面的形象,而成為黨的 負擔。反對的政治人物在波瀾壯闊的運動期所養成的政治風格和政治語言,在世 俗的民主時期中,若非顯得不合時宜,就是無法吸引新世代選民的認同。 西班牙的社會民主黨在民主化之後也面臨這樣的處境。威權時期中被稱許的 勇氣、抗爭、和犧牲,在新時代中成為暴力、急進、和非理性。它的黨魁為了改 變黨的負面形象以適應新的政治情境,不惜以一人之力對抗全黨,因而失去黨領 袖的職位。以一年的時間,他深入全國基層宣揚他的理念、吸收贊成他的同志, 然後重新取得黨領袖的職位。接著是對急進路線的強力整肅和紀律。在隨後的大 選中,他的社會民主黨獲得多數而取得執政地位。 民進黨今天所面臨的其實是許多政治人物、許多社會運動、許多反對黨所共 同面臨的難題。在新的政治情境中,反對黨如何創造新的政治支持?這是最核心 的問題。對政治支持的不同理解,將導致不同的解決處方。以下我們將討論兩個 相關的問題。一是:民進黨最重要的的政治支持,臺灣認同的本質。我們將指 出:不論臺灣認同是否阻礙了民進黨的成長,最近民進黨,特別是黨內新生代, 對臺灣認同(或台獨訴求)所做的修正,其實誤解了認同的性質。 我們將討論的第二個問題是:如果民進黨在意識型態的訴求上逐漸失去和國 民黨的區隔,它可以用什麼另外的方式或訴求,來吸引民眾對它的支持?也就是 說,除了意識型態或團體利益之外,政治支持其他可能的基礎是什麼?我們將指 出:民進黨對政治支持的理解完全是單面向的﹔除了政治意識型態和團體利益之 外,民進黨的領導階層完全無視於其他面向的政治支持。因此當意識型態的支持 逐漸失去原有的動力之後,他們不是急著要溶入國民黨,就是急著要拋棄對它愈 來愈沒有用的意識型態。可是如果缺乏其他面向的政治支持,當民進黨拋棄意識 型態之後,它還可能用什麼來吸引選民?更具體地說,急於拋棄或大幅度修正台 獨黨綱的人,經常忘記了一個重要的問題:以民進黨現在的形象和能力,如果它 不再主張台獨,民眾有任何理由支持它嗎? 對國家認同的誤解 特定的歷史條件加上內部的政治情境,國家認同和自由民主一直是臺灣各政 黨最重要的區隔。臺灣的反對勢力也一直由這兩個力量所支撐。民主訴求的歷史 任務已接近完成。而國家認同的訴求距離實現階段雖然甚為遙遠,卻在近幾年來 一直成為反對黨攻擊、或極欲擺脫的訴求。為什麼以國家認同為重要支持基礎的 政黨,卻不斷地試圖要擺脫這個基礎?最重要的原因或許是:國家認同的建立本 來就是一個極為艱巨、長遠、又複雜的政治和文化工程。在缺乏媒體的影響力、 國家的教育力量的情況下,欲建立一個和主流國家認同相對抗性的臺灣認同,必 然是一件艱巨而長遠的工作。即使富於思考和政治經驗的反對黨新世代,對臺灣 認同都會有嚴重的誤解,正足以顯示臺灣認同的建立是一項多麼困難的工作。或 許是因為建立新認同的困難和緩慢,使得反對黨的領導階層認為它阻礙了黨社會 基礎的擴充。而每一次民進黨在選舉中挫敗,也都將之歸罪給台獨黨綱。 在一九九一年年底的國大代表選舉中,民進黨正式提出臺灣獨立的訴求。該 次選舉民進黨也遭遇了嚴重的挫折。台獨黨綱就是一個最直接、最方便的解釋。 當時該黨的領導階層即是以它來解釋該黨在選舉中的挫敗。事實上,我個人的研 究清楚地顯示,台獨黨綱根本不能解釋該黨在該次選舉的挫敗。唯一的解釋其實 是該黨的暴力形象。當時正是該黨最熱衷於立法院肢體衝突和街頭示威遊行的階 段。從這次選舉開始,民進黨只要稍微遇到挫折就立即歸罪給台獨,它從來不曾 想到是否有其他的可能性。民進黨是台獨黨的印象深入民心,從來就沒有改變 過。可是當民進黨遭遇失敗的時候,台獨黨綱立刻成為罪人﹔而當民進黨或其政 治人物選舉勝利的時候,台獨黨綱卻從來不是功臣。我們將在下一節中討論這種 對政治支持的單面向思考方式。政治人物如何主觀地認知、理解現實世界,如何 根據他們的主觀認知來決定其行動策略,雖然是一個重要的歷史和政治問題,卻 不是我們今天的主題。 最近民進黨內新世代對台獨黨綱的重新詮釋,和上一代領導階層的急欲擺脫 台獨黨綱表面上雖然有所不同,可是在更深的層次上其實是非常一致的。兩個世 代都擔憂台獨訴求的局限性。(兩個世代的另一共同點是:他們都對政治支持做 單面向的思考:新世代對黨批判的重點幾乎完全集中在意識型態的訴求,很少觸 及其他面向的政治支持。)新世代對國家認同的修正顯示出,他們對認同政治有 很大的誤解。這種誤解將讓新世代對台獨黨綱的修正,達到和廢棄台獨黨綱同樣 的結果:民進黨將在建立臺灣認同的歷史過程中缺席。每一個政黨和每一個政治 人物都有權缺席或出席,這是每一個政黨和每一個政治人物自主的決定。我們並 不要求民進黨或它的領導階層必須負起這個歷史任務。政治吸引人的地方或許 是:不同的政治人物對政治參與的回報有不同的期待。有些人期待物質的滿足、 有些人期待指揮他人的權力、有些人期待短暫的掌聲和榮耀、有些人期待由衷的 尊敬、有些人期待實現他們所皈依的價值和理念,有些人甚至可以期待長期的歷 史記憶。這些不同的期待構成不同的政治風格和風範。政治參與是否具有任何 「意義」,也決定於這些不同的期待。這是每一個人的自由選擇。我們只是試圖 指出:新世代的修正方式將讓他們在建立認同的歷史過程中缺席。 新世代的「台獨綱領」表面上看起來非常的前瞻性和進步性,然而其實是對 認同的嚴重誤解。這些誤解並非新世代的錯﹔它們其實清楚地顯示出臺灣認同的 淡薄以及建立新認同的困難。新世代自認為他們的「台獨綱領」是為了「未來」 和「希望」﹔而舊世代的台獨主張則是基於「過去」和「悲情」。可是事實上, 任何的認同(包括民族認同)都是建立在「過去」,而非「未來」的基礎上。而 也唯有「悲情」才比較可能鞏固和動員民眾的集體認同。 「認同」指的是一個人或一群人自認為屬於某一特定個人或群體的心理現 象。有別於他人或他群的主觀認定和感覺,是認同的核心內涵。這種和別人或他 群的差異,可能非常主觀而完全缺乏事實的基礎。不過重要的是某一個人或一群 人,在主觀上和感情上認為他或他們是一個獨特的存在。失去了這種獨特性或差 異性,或更正確地說,失去了自我和他人的界限,認同就不可能存在。 可是這種自我和他人/群的界限是如何劃分和產生的?人類在當代世界中劃 分成無數的群體,這些群體到底是如何產生的?如果語言和文字是劃分的基礎, 那麼當今天的瑞士顯然應該劃分成三個群體。如果宗教是認同的基礎,那麼當代 阿拉伯許多國家都會集合成單一的群體。歷史顯示:這種群體的劃分在很大的程 度上是由政治精英或文化精英所創造或所鼓勵的。我們最熟知的例子是:「中華 民族」這個概念或群體認同,是在一九一一年之後才被政治精英利用國家的權力 所創造出來。也正如義大利統一之後他們的政治精英在新國會中所說的:「我們 已經創造出義大利,現在我們必須開始創造義大利人。」 群體認同雖然由政治精英或文化精英所創造,卻不可能像流行服飾那樣隨意 創造。大多數研究民族主義的學者都會同意,歷史經驗和歷史記憶是創造群體認 同最重要的素材,而非語言、宗教等文化因素。一群人之所以會認為他們和別人 不同,主要是因為他們有著和別人不同的歷史經驗﹔群體的成員之所以屬於同一 群體,也是因為他們共享著相同的歷史經驗。而「故土」之所以重要,也正是因 為這是過去的祖先、英雄、和聖賢所工作的地方。沒有這種歷史經驗和「過 去」,群體認同幾乎是無法想像的。沒有過去,就沒有認同。如果沒有獨特的過 去和歷史經驗,「臺灣人」和「中國人」到底有什麼差別?沒有過去,「臺灣 人」的認同要建立在什麼樣的基礎上? 而在共同的歷史經驗中,「悲情」卻是其中最重要的元素。一個民族的歷史 有光榮、也有屈辱,有征服、也有被壓迫。可是真正能鞏固成員的感情和認同 的,絕對是屈辱和悲情。正如法國一位歷史學者所說的,「一般而言,受苦比喜 悅更能團結民族的成員。在民族的記憶中,悲情比勝利更有價值﹔因為悲情向它 的成員要求責任、付出和共同的努力。」唯有了解悲情在群體認同中的重要,我 們才可能了解為什麼大屠殺的歷史經驗對猶太人那麼重要。為什麼美國的經濟、 政治、文化、學術、和娛樂精英中有那麼多的猶太人,許多猶太人享受著權力、 聲望、地位、和富裕的時候,他們不但不談未來和希望,反而是念念不忘過去和 悲情。最近臺灣社會所流行的「走出悲情」,對臺灣認同的形成其實是非常不利 的。一直到現在,猶太人仍然不斷地利用他們的影響力、他們的才華大談他們的 悲情,不斷地有電影、記錄片、學術著作、小說、和研究計劃引導他們的族人走 入歷史的悲情。他們幾乎不談以色列的未來和希望。 因為「未來」和「希望」永遠不可能成為認同的基礎。如果獨特性是群體認 同的基礎,那麼我們可能要求何種獨特的未來?每一個人、每一個群體對未來的 期待,其實都是大同小異的:繁榮、自由、平等、合理而清潔的生活環境。「臺 灣人」的未來和希望,和「法國人」的未來和希望,可能有什麼樣的不同? 政治工作者當然需要為一個比較美好的未來而工作,否則政治工作就失去了 意義。可是這和認同是屬於兩個完全不同的領域。以美好的未來做為認同的基 礎,不但混淆了這兩個領域,也誤解了認同的本質。要建立一個比較合理的、充 滿希望的社會,我們有很多選擇,而並不一定需要動員民眾的認同。選擇之一是 努力成為美國的一州。將來如果中國成為一個富強康樂的大國,我們也可以選擇 加入它,和它統一。這些都是讓未來充滿希望的可能選擇,然而卻不是、也不需 要對臺灣有所認同。 民進黨新世代「台獨綱領」的核心精神,主要是理性的物質主義。他們甚至 可以放棄「臺灣」做為國家的名稱。事實上,名稱不只是一個象徵和稱謂而已。 「少年土耳其」「青年印度」「青年義大利」,這些名稱都表現了群體的認同。 沒有名稱的認同幾乎是無法想像的。當別人被稱呼為「美國人」「法國人」「日 本人」或「印度人」,並且因為這個稱謂而或多或少感到驕傲的時候,民進黨的 新世代並不介意被稱呼為「中華民國人」、「中華民國在臺灣(的)人」、或 「臺澎金馬人」。有「臺灣人」的認同,卻可以接受不被稱呼為臺灣人,是一件 不可思議的事。 這種理性物質主義的思維方式,和認同的本質是不相容的。根據理性物質主 義的思考邏輯,如果將來有一天,中國發展成如瑞典樣的社會,那麼最合理的選 擇應該是和中國統一。可是對臺灣有所認同的人絕對無法接受這種選擇。當我們 將祖國視為「母親大地」(motherland)的時候,我們並不考慮母親的美或 醜、貧或富﹔我們永遠視其為母親。我們不會接受另外一個更美麗、更富有的女 人為我們的新母親。這才是認同的本質。 當然民進黨的新世代可以說:我們的主張是讓臺灣自力發展成一個美好的社 會。可是這樣說並沒有面對我們的挑戰:臺灣到底有什麼獨特性?為什麼臺灣要 自力發展,而不溶入美國、瑞典、或中國?做為一個後發展的國家,臺灣和先進 社會統一合併,不是可以更容易、更快速成為一個美好的社會嗎?根據新世代的 「未來」和「希望」的邏輯,認同不但不需要,有時必須加以摧毀。 新世代的理性台獨綱領,在邏輯上其實會摧毀台獨和臺灣認同。可是這並不 是新世代的錯。新世代的主張清楚地顯示了臺灣認同在新一代心中的淡薄。也清 楚地顯示了,民進黨或其他團體如果真正有意推動台獨運動,單單重覆過去喊口 號的方式是不足夠的。 政治支持的多面向 民進黨所面臨的難題中,和台獨黨綱的辯論密切相關的是:對政治支持的單 面向思考。民進黨一直迷信意識型態和政見對民眾的政治吸引。每次它遭遇挫 折,總是首先檢討它的意識型態和政見。民進黨的領導階層似乎普遍認為:決定 民眾是否支持一個政黨或政治人物的唯一因素,是它或他的政治主張。只要民進 黨提出某種政治主張,喜歡這項主張的人自然會支持它。 可是事實上,意識型態和政見只是政治支持的其中一個面向。民眾之所以支 持一個政治人物或政黨,還有其他的因素:如形象、能力、和操守等。在現代社 會中,國家權力的作用愈來愈大,它對社會生活的影響愈來愈深入。對於掌握國 家權力的政治精英,選民必然會以各種不同的標準來加以評價。即使在日常生活 和工作領域中,我們都很少會因為某人說了什麼就相信他而支持他,可是民進黨 卻深信:選民會因為它說了什麼,就相信它而支持它。 民進黨這種天真的單面向思考,使得它很少在其他面向的政治支持上用力。 過去幾年來,民進黨並沒有刻意表現出它是一個可以託付國家重任的政黨。它甚 至告訴我們,它不是一個正直的政黨。例如民進黨對不分區立法委員名額的設 計,主要是試圖讓社會中的弱勢團體和力量可以有政治代表和政治影響力。可是 它卻以小說家代表學者、以南部最大地方勢力的領導人代表女性。民進黨可以拒 絕代表弱勢,卻不能欺騙社會。又如,去年立法委員選舉的黨內提名,明明有民 主公開的競爭規則,中執會卻可以對同一派系的落選人補提名,和黨主席同一選 區、可能對黨主席造成壓力的弱勢派系則不加以補提名。這種實力決定一切、毫 無正義和原則的做法,和以前國民黨的「民主憲政」並沒有太大的不同。這種例 子多得令任何對臺灣的未來有所期待的人,都很難熱烈地支持民進黨。 民進黨對政治支持的單面向理解,貫穿它的所有作為。最近民進黨試圖吸引 年輕選民的支持,用的也是同樣的方式。它試圖以提供利益,而且是最粗俗的利 益,來吸引年輕選民的支持:辦舞會。它從來不去試圖了解,年輕選民對政治、 對民進黨有什麼樣的期待﹔為什麼年輕的選民不支持民進黨。下面的例子或許可 以給民進黨相當的啟示。具有百年歷史、六十萬會員的美國最大環保團體「山岳 俱樂部」(Sierra Club),最近其董事會選出一位剛從大學畢業,只有二十 三歲的年輕人當會長。原因是董事會發現:美國的年輕人是最能接受環保理念, 然而卻也是對環保運動最冷漠的階層。他們希望年輕的會長和新的觀念,有助於 吸引年輕人的支持。 民進黨新的黨主席不久之前說,民眾不支持民進黨是因為民進黨沒有展現出 執政的能力。我同意他的分析,卻無法同意他的推論:因此民進黨必須和國民黨 合組臺灣黨,獲得執政的機會,才能展現民進黨的執政能力。依照這個邏輯,現 任者永遠會贏挑戰者,在野黨永遠不可能成為執政黨。民眾之所以不認為民進黨 有執政能力,並不是因為民進黨沒有執政經驗,而是因為民進黨的所做所為並沒 有展現出,它是一個有能力和操守管理國家的政黨。政見、操守、和能力,同時 構成民眾政治支持的重要基礎。在過去的運動期,由於社會矛盾(認同和民主) 的激化,政見(意識型態)成為民進黨的最重要基礎。可是當這個階段逐漸過 去,當政黨的意識型態區隔逐漸模糊,能力和操守的比重逐漸加大。單是臺灣意 識的訴求,愈來愈不足以吸引民眾的支持。可是在其他的面向上,民進黨不但沒 有刻意經營,反而肆意而為。臺灣已經進入一個全新的政治環境,民進黨似乎完 全沒有準備,而且也不願意準備。這才是民進黨最大的危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