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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後台灣獨立運動與台灣民族主義的發展
本文取材自同名書 黃昭堂著
一、戰後台灣獨立運動的開始與系統 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的台灣獨立運動稱為「戰後台灣獨立運動」 。大戰終戰時,日本的台灣軍已經改編為第十方面軍,其參謀少佐 中宮悟郎與牧澤義夫曾與台灣人有力人士共同討論台灣獨立事宜。 但是台灣總督安藤利吉認為不妥,不予贊同,遂無進展。有關人士 辜振甫、許丙、林熊祥等人,後來被陳儀主掌的台灣行政長官公署 逮捕,被台灣省戰犯軍事法庭判刑。當事者現在尚有一部分生存, 但是可能事尚屬敏感,而仍然守口如瓶。因此要窺見其主張尚有困難。 一九四六年黃紀男組織的台灣青年聯盟主張由聯合國來託管台灣,一九四七年二二八事件時的「台灣人三十二條要求」,內容即 止於中華民國體制下的高度自治。 事件進行中成立的台灣獨立聯盟 (責任者莊耀甸 = 莊要傳),雖然主張台灣獨立,但是在此之前,發布了戒嚴令,不能從事任何活動。 同年八月末,台灣青年聯盟、 台灣獨立聯盟與幾個地下組織秘密集會, 認為標榜聯合國託管,對 台灣人大眾不會有吸引力,決定以後以獨立為唯一的訴求。 這正是 戰後台灣獨立運動的開端。 根據黃紀男的回憶,當時的台獨派尚有 楊肇嘉、林益謙等人,但是毫無提到這兩位實際參與活動的情形。 二二八時,廖文奎、文毅兄弟在上海,一九四七年九月廖文毅 由上海轉赴香港, 不久與前台灣共產黨的謝雪紅所推派的蘇新等人 合作成立台灣再解放聯盟,從事台灣的高度自治運動。 廖氏兄弟均為留美博士,一九四七年十月底,台灣青年聯盟與 台灣獨立聯盟開會, 認為台灣的獨立是根據國際法,而需要展開國 際外交, 又,美國是開羅宣言「開羅聲明」的當事國而且是支援中 華民國接收台灣的, 若能請廖氏兩兄弟做發言人,對美表明台灣人 獨立的願望一定有很大的效果。 黃紀男飛滬說伏廖文奎告成,黃、 廖兩位於十一月在滬舉行記者招待會表明台灣獨立的意願, 旋赴南 京訪問美國駐華大使司徒雷登(Rev.J. Leighton Stuart) 表達此意願。一九四八年一月底,黃紀男訪問在港的廖文毅。於是 廖文毅切斷與蘇新等人的關係,由高度自治轉向台灣獨立。但是廖 文毅在此階段的獨立思想尚搖擺不定,這可由廖文毅於四、五月間 成立的台灣民眾聯盟看出。其基本綱領說:「推翻蔣政權在台的反 動統治,建立代表台灣各階層人民利益的民主獨立政府,待整個中 國政治確已走上民主軌道之時,依人民投票以聯邦之一單位加入中 國民主聯邦」。綱領中有「台灣人民」的用詞而無「台灣民族」的 用詞,亦無「台灣獨立」的用詞。 不過,此後廖文毅成為台灣獨立運動的領導者。九月一日,廖 文毅向聯合國李(Trygve Lie)事務總長提出台灣人第一封的 獨立請願。 一九五○年廖文毅赴日,糾合東京、橫濱的台灣公民投票促進 會、京都的台灣民主獨立同盟等團體成立台灣獨立民主黨,一九五 五年九月成立台灣臨時國民議會, 一九五六年二月二十八日成立台 灣共和國臨時政府。 一九五六年一月在美台灣人留學生成立 Committee for Formosan's Free Formosa(簡稱3F),一九五八年一月 改稱 United Formosans for Independence(簡稱UFI)。 UFI 為避免美國聯邦調查局的登記,中斷一時後,隨即回復。 一九六五年在 Madison 開台灣問題研究會決定重整, 一九六六年 七月成立全美台灣獨立聯盟(United Formosans in America for Independence,簡稱UFAI)。 一九六○年二月二十八日,在東京以王育德為中心成立台灣青 年社, 一 九六三年五月改稱台灣青年會,一九六五年九月改稱台 灣青年獨立聯盟。 台灣青年獨立聯盟於一九七○年與全美台灣獨立聯盟、台灣自 由聯盟(一九六四年成立, 台灣)、歐洲台灣獨立聯盟(一九六七 年, 歐洲)、加拿大台灣人權擁護委員會(一九六四年,加拿大) 結合成立台灣獨立聯盟(World United Formosans for Independence,簡稱WUFI)。 一九八七年改稱台灣獨立建國 聯盟(簡稱WUFI不變)至今。 一九六四年彭明敏、魏廷朝、謝聰敏三人印刷「台灣人民自救 運動宣言」, 主張「一個中國,一個台灣」早已是鐵一般的事實, 在台灣內外引起非常大的衝擊。 一九六七年四月台灣公會、台灣獨立共和黨、台灣獨立自由黨 、 台灣獨立戰線、台灣獨立民主黨以史明為會長成立台灣獨立連合 ,次年一九六八年七月解散。 史明即創立獨立台灣會,以他一九六 七年創辦的月刊《獨立台灣》為基礎進行運動。 戰後台灣獨立運動的淵源是如上所述。以後的獨立運動都在其 延長線上。 二、初期的台灣民族理論與其背景 臨時政府系統的各團體與成員,似無發表過以台灣民族主義為 專題的論文,只好由種種的言論推測。 台灣人已經構成有別於支那人的台灣民族(Formosan nation )。台灣人的祖先由大陸渡海來台,經過荷蘭、西班牙的統 治, 與荷蘭人、西班牙人通婚而混血,當然也與台灣原住民通婚混 血,台灣民族是一個混血民族。 廖文毅在其著作《台灣民本本義》 如此主張:
支那人一詞的來源是 Chin、Chinese。日本的文書、口語都稱 為支那人(Sinajin)。一九四五年以前,「中國人( Chugokujin )」一詞是很少用到的。甲午戰爭中,日本人罵 清國人為「清國奴(Chhiangkoro )」。「清國奴」顯然有侮 蔑之意,但是「支那人」本來並無侮蔑之意,不過,九一八事變以 後,「中國人」一詞在中華民國國內漸漸通行, 到一九三七年中日 戰爭之時,在中國已經是普遍的用詞,中國國民認為日本人捨其 「中國人」不用, 偏偏用「支那人」一詞,對中國人是不友善的。 廖文毅在中國大陸住過,且在金陵大學讀過書,在浙江大學當 過教授, 不可能不知其中奧妙,卻偏偏喜用「支那人」一詞,私下 甚至時常使用「清國奴」這個用詞,其原因如下:
雖有日本環境上的影響, 廖文毅的情形顯然是故意使用的,用 以表達他對中國人的痛恨! 這也是同時代、同年代有台灣人意識的 台灣知識人所共有的感情。 上述的台灣民族主義的內容, 實是廖文毅的思想,也是臨時政 府系統人士共有的思想。 「台灣;台灣人」的英文稱法,他們喜歡 用“Formosa;Formosans”而不太用“Taiwan;Taiwanese”, 其意圖是能與中國走遠一點,就走遠一點。 他們未能預測,一九九 ○年代的中國國民黨竟然害怕使用“Taiwan”冠於其駐外機關, 惟恐被認為走台獨或獨台路線。 日本統治時代,台灣共產黨於一九二八年的創黨綱領曾提倡台 灣民族主義。 我暫稱之為「早期台灣民族主義」。我對「早期台灣 民族主義」曾予以很高的評價, 但是,其實台灣共產黨也不過利用 台灣民族主義做抗日口號而已。 共產主義才是該黨的目標。一九四 九年共產主義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 他們就去支持他們的祖國了 。 世人看不到一位台共黨員繼續主張台灣民族主義,繼續主張黨綱 領之所言──建立台灣共和國。Nationalism(那想那利斯文)不 僅是思想,也是運動。 既然沒有台灣獨立建國運動附隨在身,台共 的台灣民族主義(Taiwanese nationalism)是假的,至少可以宣 告壽終正寢。 在此情形之下,廖文毅提倡台灣民族主義,以此與中 華民族主義(中國民族主義)對抗,確有重大的意義。 廖文毅的民族主義顯然偏重血統。他為甚麼提倡重視血統的民 族主義呢? 日治時代在台灣, 台灣人意識已經建立,但是這種意識並不與 中華民族主義切斷紐帶關係, 因此尚未高昇至台灣民族主義,又, 日治時代台灣共產黨的台灣民族主義理念並無傳播到台灣內部。 而 二二八才是一個重大的轉捩點,台灣人告別了中國人, 台灣告別了 中國。 主張獨立的黃紀男、莊要傳等是現代台灣獨立建國運動 (Taiwanese Nationalism)的鼻祖,但是他們對民族問題的見解, 卻不得而知。注重血統的台灣民族主義(Taiwanese nationalism) 的首倡者,就該推廖文毅了。 「民族」、「民族主義」在漢字文化圈,到現在尚是一個意思 混淆不清的用詞。 這些是由 nation,nationalism 翻譯過來的。 Nation 且有「民族」「國民」「國家」的譯法。 Nation 本來就有 「希望在同一國家裡面的人們」的含義。血統可能是構成nation 的原因之一,但也不是不可或缺的。在十八世紀歐洲誕生的nation 的觀念, 傳播到亞洲,被套上「民族」這個漢字譯詞,就誤解連篇 了。 在漢字世界,「民族」帶有濃厚的血統的味道。中國、朝鮮、 日本的情形都是如此。 由外國人看來,台灣人與中國人,外貌上沒有區別。由反共的 日本人看起來, 如果你說:「台灣人是反共的,所以台灣要獨立」 ,他們是會理解的。 但是繼而「蔣介石不是也反共麼?同樣是漢民 族,為甚麼不合作而要獨立呢?」,這個質問一定接踵而來。 又, 對並不是反共的日本人, 要如何說明呢?在日本的國土發動台灣獨 立運動的廖文毅, 要使日本人了解「為甚麼台灣要獨立?」之時, 證明「台灣人不是中國人」是最簡單明瞭的方法, 由運動的實踐而 言,台灣民族論是必要的,而且是有力的武器。 廖文毅與其同志雖 然知道nationalism與獨立建國的關係,但是對於nation的概念 ,卻未必了解。 為證明台灣民族與中華民族、中國民族不同,「混 血論」可能是一個簡潔的方法論了。 不過,如果混血僅止於與原住 民的混血還可以, 卻連荷蘭、西班牙、日本也套上,尤其將不過是 命名台灣為 Formosa 的葡萄牙也牽在一起,甚至條頓也有份,這難 免以偏概全、矯枉過正了。 但是不管內容如何,「台灣民族」這四個字是響亮的,是非常 有魅力的。 以後,「台灣民族主義」成為台灣獨立建國運動的主要 口號。 由於獨立運動者對「nation 與民族」鮮有十分的研究,以 後「台灣民族」這四個字在獨立運動陣營裡面, 非常暢行,內容卻 莫衷一是。 一九九四年在台灣,出現了「原住民族」之用詞。這是 「原住 民族 」之意, 還是「原住民 族 」之 意,尚有討論的必要。 三、理論上的爭論 台南一中教師王育德於一九四八年逃出台灣,由港赴日。在東 京大學重新完成學業以後,以大學教授終身。 他在台灣語研究方面 有其不滅的貢獻, 又是台灣人前日本兵索償運動的要角,但是他最 大的成就莫過於台灣獨立運動。 王育德與廖文毅一樣,是台灣民族主義者,但是反對廖文毅的 混血論。 對於台灣史的解釋、運動的力法,都與廖文毅不同,致使 獨自成立一個運動團體 -- 台灣青年社。 他的台灣民族理論凝集在 他的專論「台灣民族論」。 他的功績在於將台灣民族理論某程度的 精密化。其內容如下: 1. 所謂「漢民族」不是「民族」。民族(nation)是資本主 義誕生以後的產物。 漢民族說是有四千年的歷史,這是大 笑話。 俗說的所謂「漢民族」毋寧是「漢 folk 」。 如 果是「漢 folk 」,將台灣人歸入其中也可以。福佬人 (鶴佬人)、客家人都是「漢 folk 」中的小 folk。他們 來到台灣, 由於海島地理條件與歷史條件, 變成「台灣 folk 」。 2. 中國民族的民族意識起源於太平天國。 3. 日治時代台灣近代化,台灣 folk 發展成為台灣民族。但 是實質的成立是二二八以後的事。 雖然如此,一直到現階 段(一九六四年),也尚不能說完全地成立了。 台灣必須 建立民族國家以後, 透過「國家」的容器,精鍊民族這個 「內容物」,才能收卓效。 4. 「台灣人與在台中國人之差不過是來台先後之差而已」,這 種說法是錯誤的講法。在台中國人不像台灣人愛台灣,而將 台灣當做征服地或是一時的避難地而已。 王育德的台灣民族論,對原住民的定位尚有搖擺的感覺。他一 力面說:「原住民當然包含在台灣人之內」, 卻有時將「台灣人」 與「原住民」對置, 例如,說將來台灣獨立後無壓迫、搾取他們的 道理」。在敘述早期歷史時,他時常不謹慎地使用「蕃人」一詞。 文獻的嚴密直接引用時,固然不得已,但是做略述性的引用之 時,應該改用妥當的名詞。這點是他的缺點。 在這篇論文, "folk" 沒有使用漢字譯詞,顯然他的目的在於 推廣 "folk" 內含的概念, 若將「漢 folk 」譯做「漢族」、「漢 人」, 「台灣folk 」譯做「台灣族」、「台灣人」,對他的論文 比較容易理解。 這不知是否會違反他的意思,關於這點,我未曾與 他討論過。 台灣民族是由福佬人、客家人、原住民各族構成的。台灣民族 與中華民族是並行的。 在台的中國人與中國大陸的中國人兩者都屬 於同一民族 -- 中華民族,對台灣民族而言, 是外來統治者或是外 國人。 這點王育德與廖文毅並無不同。在台灣,以福、客、原住民 這三族群為基礎的台灣人意識, 早已在日治時代建立,關於這一點 ,獨立運動各團體間,或個人間並沒有爭論。 爭論出於對台灣人血 統的解釋。 四、一九六○年代的台灣民族論 廖文毅的貢獻確實非常大。 一九六五年他被迫回台,深知內情 的人,都表同情。 但是身為最有名的獨立運動者的投降歸台,給當 時台灣獨立運動的創傷,是難以計算的。 現在回想起來,仍有餘悸 。 以後雖有郭泰成、林台元等人展出義氣維持,實質上,臨時政府 的招牌作用已於一九六五年告終。 台灣獨立建國聯盟的任務增大, 歷經彭明敏逃離台灣事件、 四二四刺蔣事件、蔣介石政權被擠出聯 合國事件、 日中建交事件、美中建交事件、美麗島事件... 都必須 有所表現。 這個現象繼續到一九八八年蔣經國之死。 一九六○、七○年代參加台灣獨立運動的主要人士, 如果說「 幾乎毫無例外」太過份, 即說「大部份」都參加過台灣獨立建國聯 盟,這大概不過份了。 雖然有些人,類似被冷凍,有些人活動一段 就自告退休, 有些人不滿不被重視,有些人另有高攀而離盟,誰是 誰非, 難以一概而論,不過,現在活動中的政治人物喜歡將過去在 聯盟的職務樂於列入其經歷表的現象, 顯示聯盟在台灣史上的重要 性。 因此台灣獨立建國聯盟成員的獨立理論,尤其與本主題有關的 台灣民族論有特別闡述的必要。 許世楷一九六四年的論文〈台灣人意識的形成〉是透過敘述台 灣史的方法探討台灣民族形成之過程的。 這種方法是大部分的論者最常採用的方法論。許世楷是政治學 出身的國際政治學者, 他參與台灣獨立運動的過程中,步入研究台 灣史之路。他的結論如下: 「台灣人在中國的近代民族意識尚末形成以前就由中國移民到 台灣。 台灣人在諸多外來支配者統治下逐步形成獨自的民族意識, 但是受『中國人』「意識」的羈絆, 又,因為自己沒有『獨立國家 』,而其「台灣」民族意識的發展,畢竟有限度」。 他並不斷定台 灣民族已經成立,而認為尚在形成中的階段。 台灣獨立建國聯盟日本本部早期就有多位異數,其中之一是電 機工學者卻會寫小說的周英明, 在此想提起的另一位是農化學者廖 春榮,他對社會科學也興趣勃勃。 一九六七年聯盟展開「漢羅台灣 文」寫法運動,他就用「漢羅」發表〈關於 Nation(民族)e 考 察〉。廖春榮的論點大約如下: 「Nation 所包含的意思,民族、國民、國家這三項都在內。 但是這裡所說的民族與本來的漢字的『民族』的內容不同。 本來的 漢字的『民族』, 有種族的意思,但是這裡所說的民族與種族完全 不同。」他指出,把nation 譯做「民族」的不妥。 他介紹近代nation 形成的起點 -- 一七八九年的法國大革命 :將蔣介石比喻做路易十六世, 中國國民黨比喻做貴族、僧侶,台 灣人即是第三階級。 第三階級將封建制度推翻,建立了主權在民的 新制度,於是nation 開始出現於歐洲。 以後,西歐經過「維也納 會議復古體制」的崩壞,紛紛出現近代nation-state。他是在提醒 民族國家(國民國家)的歷史始於十八世紀後葉, 不可能有五千年 的歷史。 他也引用重視政治先例的J.S. Mill 與無視於種族的列寧、 史大林的有關nation 的理論, 他說這些理論已經是眾人一致的見 解,他似在替台灣人壯膽,不要怕將自己定位於台灣民族。 此外, 他又對自然性因素(血緣共同性、 地域共同性)與社會性因素(行 為共同性、 經濟共同性、政治共同性、言語共同性、文化共同性) 的各項目加以討論,而認為自然因素雖然與nation 有關連,但還 不能直接去決定nation 的形成,而重要的還是社會性因素。 理論是理論,但要將台灣民族的觀念灌入被「中華民族五千年 歷史」的史觀污染的部分台灣人的頭腦裡面, 真是路途遙遠,有需 要像周英明般的舌鋒說, 「要把黃帝當做祖宗,不如抬出四萬年前 的北京原人, 甚至數百萬年的人猿才夠派頭」這種狠話,才能奏效 。 彭明敏等人於一九六四年發表的〈台灣人民自救運動宣言〉提 到「台灣人與大陸人」的合作問題,但是沒有論及民族問題。 在台灣獨立運動各團體之中,主張台灣民族主義最力的可以說 是史明。 他出版《台灣人四百年史》以後,於一九六八年以日文與 漢文發表題為〈台灣民族 -- 其形成與發展)。其概要如下: 「我們台灣人所賴以生存的台灣社會,是在於四百年來的移民 與開拓, 近代化與資本主義化,以及久年的殖民地解放鬥爭的這些 歷史過程裡, 從華南移住過來的漢人開拓者與其後代成為主要的成 員, 並和原住民共同居住,而吸收它同化它,結果,以台灣特有的 『共同地緣』(自然地理環境)和殖民地被壓迫的『共同命運』( 社會環境)為主要因素, 逐漸結成為單一、 固有的統一共同體 -- 民族,並且成員之間的共同意識也隨之發生。 就是說到了二十世紀 的今日, 在於台灣島內已經形成了和近代的民族概要吻合,但是和 中國完全不相同的『台灣民族』。 「台灣民族是自台灣總人口除去第二次大戰終結之後跟蔣政權 逃亡過來的二百萬中國人之外的, 所謂『台灣人』為成員,並且, 它的內部構成包括著漢人系台灣人和原住民系台灣人的兩大種族系 統。」 關於這個部分,與其他的、在來的主張並無不同,他的主張的 特徵在於下列的部分: 「台灣、台灣人在過去的歷史上,是一直以反中國、中國人為 歷史發展的主要契機, 就是說,台灣民族無非是想要脫離中國的支 配而發展下來的一個『歷史產物』。」 這種相當徹底的反中國史觀,乍見之下,似是無稽之說,尤其 是台灣人漢民族主義者所不能接受的。 但是以他對台灣史的解說來 說, 是相當合理的推論,也是強烈的台灣民族主義者所樂於接受的 。他除了用台灣史來佐證以外,也引用多種的民族學說。 台灣人之中,客家人與福佬人之間,最大的隔膜在於語言。關 於這一點,他如此分析: 「不只於傳達感情和疏通意志,還要規定一個人的思想方法和 行動樣式的『語言』, 這種語言是否共同,是特別關連到民族的形 成和發展。.... 那麼,語言不相同就不可能成為一個民族麼?當然 , 具有複數語言的集團,要來實現成員之間的團結協調是較有種種 的困難。 但是,在人類史上,末曾有過僅僅為了語言上的不統一而 導使民族不成立或滅亡下去的。 眾人周知,瑞西人是以常說德國語 、法國語、伊太利語等的四種住民構成起來的。 不僅瑞西,世界上 有的是此種例子。.... 可是,語言的問題,是會規定民族與其成員 的思考形式和世界觀,並關連到民族發展的基本問題。 所以,儘早 實現能合乎獨自的生活與文化之統一語言, 可說是台灣人今後的重 要任務之一。」 與其他的獨立運動者同樣,他對語言間題還是缺乏對策。各族 群各自尊重其他族群的語言的想法, 在台灣人社會是到了最近才有 的。 五、台灣民族論對獨立運動的影響 進入一九七○年代,海外台灣人社會有了顯著的變化。留學生 的數目增加,海外移民也大量增加。 獨立運動的宣傳方式有五: 1. 對外國機關、個人的宣傳:寫信給聯台國機關與各國代表 、各國政府、議員、有力人十、學者、專門家。 2. 街頭活動:示威遊行、分發傳單。 3. 拜訪台灣人:拜訪在地台僑、旅客。 4. 著作:著作專書、向外國的報章雜誌投稿。在廣播電台、 電視台的節目發表言論,機會可謂很少,但也是有的。 5. 刊物的發行:這是最盛行的。臨時政府系統發行《台灣民 報》、《台灣新聞》、《台灣公論》....。 早期的在美獨 立運動 3F 發行 Ilha Formosa。台灣獨立建國聯盟發行 《台灣青年》、 《台灣》、《獨立台灣(向島內傳單)》 、Formosagram、Independent formosa、《台獨》月刊、 《台灣公論報》...。獨立台灣會發行月刊《獨立台灣》。 這些刊物的規模參差不一, 月刊、雙月刊、季刊、不定期 刊都有。 各系統的刊物不能說每篇文章都有系統別的色彩。很多台灣人 只要有機會表達其獨立的願望就可以,而不管甚麼系統的。 不過, 各刊物確實反映各系統的性格: 臨時政府的刊物即有強烈的台灣民 族主義的色彩。 台灣獨立建國聯盟系統的刊物有自由主義、全民運 動的性格, 有如林啟旭強烈的台灣民族主義,又有如羅福全那樣的 台灣國民主義(Taiwanese nationalism),尚有洪哲勝的社會主 義的存在。 獨立台灣會的刊行物即顯明是基於社會主義革命路線, 又台灣民族主義也是非常強烈的。 系統間的爭執是有的。對對方的作法、為人、主張的不滿,或 者由爭取支持者所引起的批判、爭論、攻擊、中傷是有的。 不過沒 有聽過有人因而動武打架。 由此可以說,系統間的關係是競爭關係 而非鬥爭關係。 反抗的對象都是針對中華民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 這種關係,由現在的階段來回顧,亦可予以正面的評價。 其實, 各系統都有其作用:臨時政府系統,建立「台灣共和國臨時 政府」, 在一九五○年代國際間有莫大的衝擊力,尤其能使中國國 民黨外來政權萬分震怒,單就這一點,就有其功能了。 透過國民黨 政權對臨時政府的中傷、攻擊, 台灣人總會發揮其智慧 -- 「報紙 顛倒讀」, 而知道了台灣人還有一條獨立的路可走,又其倡導台灣 民族主義,引起台灣人注目「台灣民族」的存在。 不過一九六五年 大統領廖文毅投降以後,就幾乎沒有作用了。 台灣獨立建國聯盟於一九七○年聯合世界各地的團體成為世界 性的組織, 是獨立運動最大的存在,除了既有的各本部以外,一九 七六年又增加南美本部, 人才又多,足以發揮世界性的獨立運動。 聯盟與台灣內外發生的獨立運動主要事件大部分都有關係。 海外的 各種重要社團, 例如不少的台灣同鄉會、世界台灣同鄉會聯合會、 台灣人公共事務會( FAPA )、台灣人權協會的成立, 都是聯盟促 成的。 島內民主運動人士陷入困境,以自己的辦法脫出台灣的幾項 重要事件,聯盟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聯盟發行的刊物內容豐富,又 有持續性, 由《台獨》月刊演變出來的《台灣公論報》(一九八一 年創刊)以報紙的形式推廣獨立建國的理念。 聯盟又靠其募款能力 ,支援島內的民主運動、獨立運動。 但是在運動過程中,內部也發生恩怨而有些人士退盟,又經過 幾次的盟員再登記而有些人士不再登記。 到了一九八○年代許信良 在美國創刊《美麗島週報》, 這些人士之中,有一部分與他連合。 日本的史明在「台灣獨立連合」解散以後, 經過一段時間以後於一 九七二年與「台灣獨立革命軍」合作, 展開其社會主義台灣民族革 命運動,但其結果我不詳。 史明於一九八0年代走訪美國各地,於 一九八二年八月, 獨立台灣會與美麗島週報社成立「台灣民族民主 革命同盟」, 以後許信良於一九八五年與洪哲勝成立標榜社會主義 、民族革命的「台灣革命黨」, 不過期間可能都不是很長的,關於 這一點,我不詳。 整個獨立運動的目標在於台灣的獨立建國。台灣民族主義是其 武器之一。 獨立運動的每一位成員都有強烈的「台灣人意識」,而 這意識強烈到認為「台灣人不是中國人」的程度, 但是對台灣民族 的觀點可分為三種: 1. 台灣民族已經成立。 2. 台灣民族正在形成中。 3. 獨立建國並不須強調台灣民族的存在,只要台灣人有獨立 建國的意願即可。 不管對台灣民族(Taiwanese nation)、台灣民族主義( Taiwanese nationalism)的觀點如何, 這力面的理論可使其主張 更加清楚,並加強說服力。 但是研究這力面的人士不多且其研究成 果對台灣人社會的浸透力不算強, 「台灣民族」的概念末能成為被 普遍接受的觀念。 在台灣內部,國民黨外來政權的管制以及該政權 所施行的中華民族愚民教育使台灣人難以改變「民族」觀念, 出國 以後, 他們雖然有機會接受新的思想,卻保持在來的慣性而不能夠 脫離國民黨外來政權的教育上的影響。 另外,台灣人厭倦三民主義 ,而順便對「主義」一詞無形中產生「飽 ka 醉」的拒絕反應。 不過最重要的是台灣社會的變化。 追隨國民黨政權來台的中國 政治難民, 依附蔣介石維護中華民國體制,除了少數人士以外,是 大是小總可分一杯羹, 又,除了少數人士以外,他們多多少少是蔣 介石壓制台灣人的幫凶,從而對台灣人抱有警戒心。 不過隨時間的 經過, 他們開始認識反攻大陸無望,又透過與台灣人的日常的交際 ,尤其是通婚,與台灣人的距離漸漸拉近。 一九七○年代中葉,在 獨立運動陣營裡面產生了新的概念:「不管出生何地, 不管何時來 台,凡是認同台灣的,都是台灣人」。 這是一個很大的變化,獨立 運動接受了「在台大陸系人」! 我將這個理念命名為「無差別認同 論」。 「在台大陸系人」的第二代加入獨立建國運動該是產生這種 新概念的背景。 「無差別認同論」所帶來的影響是台灣獨立運動的「台灣民族 」、「台灣民族主義」的主張比以前少了。 台灣獨立建國聯盟的林 啟旭認為, 獨立運動為了吸收「在台大陸系人」,竟然忘本而拋棄 台灣民族主義, 以後即使台灣獨立成功,也不能對抗中華人民共和 國的侵略, 因為台灣人與中國人不分,即台灣與中國只有政治、經 濟等制度之分, 這種差異不足以防衛獨立的台灣,於是他極力主張 重振台灣民族主義的重要性, 他認為台灣民族主義才是抵抗中華人 民共和國最銳利的武器。 其實, 不要說台灣獨立建國聯盟人士的台灣民族論,連廖文毅 的台灣民族論也不是拒絕所有的「在台大陸系人」的。 他們對雷震 等人的民主運動非常感動, 而主張「在台大陸系人」的去留,應任 由他們自己決定:要回中國的可以帶財產回國, 要做台灣共和 國國民的, 辦理歸化手續,希望以中國人的資格居住台灣的,即 以華僑的身分享受外國人的待遇。 這種政策還是認為「在台大陸系 人是中國人, 從而是外國人」,不過台灣人對他們不加以報復,反 而積極給以國籍選擇權。其理念是注重個人的國家認同(national identitty)。 現在, 再回到「無差別認同論」,「無差別認同論」有三個特 徵:
而這個「無差別認同論」正符合nation(「那想」)的概念 。nation(「那想」)是甚麼? nation(「那想」)就是一群渴望在同一國家裡面生活的人 。 其所以會有這種渴望的心情,是由於血統、地理上的環境、歷史 、經濟、政治、文化(言語、風俗習慣、生活.... )的共同性而來 的。 有時,其中的所有的因素都相同,有時其中數項相同就會發生 這種心情。 抱持這種心情從事獨立建國運動,抱持這種心情從事發 展自己的國家、保衛自己的國家的思想與運動就是nationalism( 「那想那利斯文」)。 一般的人民渴望在中華人民共和國裡面生活,他們就構成 Chinese nation(中華那想)。他們渴望將自己的國家 -- 中華人 民共和國建設成為不亞於美、日等國家, 想擴張其領土使其領土不 亞於大清帝國的規模, 想實行共產主義以建設自己的國家,一心一 意想保衛自己的國家,那就是Chinese nationalism(中華那想那 利斯文)的表露。 假使西藏人、新疆人、蒙古人、台灣人有這種心情, 那他們就 屬於Chinese(中華那想)。 反之, 西藏人、新疆人、蒙古人、台灣人若沒有這種心情,卻 有另外建設屬於他們自己的國家的心情, 那他們就不屬於Chinese nation(中華那想)了。 在漢字文化圈,將nation 譯做「民族」、將 nationalism 譯 做「民族主義」引起了概念上的混淆,帶有濃厚的血統主義。 日本 為避免這種混淆, 不用「民族主義」這個漢字的表現方法,而改用 「」(nationalism )的狀況已經相當普遍,不 過尚不至於捨棄使用「民族」的用詞。 關於「在台大陸系人」對台灣的認同,鄭南榕的貢獻最有衝擊性 。 一九八○年代後葉,在台灣內部發生的幾件對民主化運動、獨立 運動極具象徵性的行動, 竟然是由這位第二代人士發起的,他甚至 於在一九八九年四月七日自焚,以自己的性命奉獻給台灣。 顯然鄭 南榕的殉道, 使台灣人認識第二代對台灣認同的深度,他方面,亦 使第二代加速認同台灣。 一九九二年二月「台灣外省人子弟台灣獨 立支援會」在洛杉磯成立, 「外省人台灣獨立協進會(略稱:外獨 會)」八月在台灣成立, 他們直接加入台灣獨立建國運動的行列。 他們「不再認為自己是外省人」, 而堅持是「戰後遷居的新移民」 = 新台灣人,建立以下的共識:
這與台灣民族主義的內容非常相符。台灣民族由於「新移民」 = 「新住民」 = 「新台灣人」的參與,而更加壯大了。 六、檢討兼展望 台灣住民若能結合獨立建國的意願, 向此方向奮鬥努力,這是 「台灣那想那利斯文」的表現, 而不必提起可能引起爭論的「台灣 民族主義」。但是現在反對台灣獨立建國唯一的國家就是中國 = 中 華人民共和國。 中國不放棄武力併吞台灣的野心,其理由之一就是 台灣人與它的國民同樣,都是中國人,都是中華民族的一份子。 台 灣人如果與他們同樣擁有中華民族意識, 即難以對抗中華人民共和 國。 台灣獨立運動者的這種憂慮,自一九五○年算起已經經過四十 五年了,但是這種憂慮,卻仍然是一個現實的問題。 不過變化是有 的。 台灣民族主義由「台灣人對中國人」的模式,變成「台灣人對 中國的中國人」的模式, 而「在台的大陸系人」已經不再是被排除 的對象了。 顯然,台灣住民正處於「族群大融合」的過程中。但是 , 過去的尖銳的對立雖然已經消失,在融合的過程中的現在,尚有 種種的摩擦:
對原住民各族, 政治、經濟、社會、文化等各方面高度的優遇 政策是刻不容緩的。 一九八八年許世楷在他起草的〈台灣共和國憲法草案〉第三條 , 將台灣共和國的國民分為馬來玻里尼西亞語系、福佬語系、客家 語系、北京語系,這四個文化集團,而規定「任何文化集團, 不得 歧視、或壓制其他文化集團」, 他在國會的構成方面規定:「上院 ,由四文化集團所屬具有選舉權者各選出十名.... 」。 一九九一年由台灣人民制憲會議制定,一九九二年被民進黨採 納的〈台灣憲法草案〉(台灣憲草)更進一步立專章, 即〈第九章 原住民族〉,而規定:
結合族群方法之一是,不分族群的屬性,以個人為單位,人人平 等。但是有顯然弱勢族群的存在時,表面的平等倒是不平等。 另一方法是特別尊重、優遇弱勢族群。 這個力法,可能導致奸 人挾弱勢族群逞權。 但是,強化弱勢族群,使其頂天立地,使其大 幅度進步,這對整個社會是有利的。 尤其在塑造「台灣民族」的觀 點來判斷,尊重弱勢族群是必要的方向。 總之, 台灣四族群的融台正在迅速進行中,基於四族共和的「 台灣那想」(Taiwanese nation)的成立指日可期。 台灣各族群應該各自努力, 互相尊重,以期達到形成能與中華 民族分庭抗禮的台灣民族(Taiwanese nation)之境。獨立的台 灣共和國將是一個巨大的溶化爐, 它會將四族群融合為一個台灣民 族。 一九一二年出發的中華民族,僅僅三十年就生根,而日本帝國 對中國發動的戰爭是其最大的觸媒。 以此類推,中國對台灣強硬的 作為,非常有可能扮演同樣的角色。 不過, 「台灣民族」最嚴重的不安要素可能是那些保守的漢族 系台灣人本身。 有些台灣人聞人, 一方面主張自己是台灣人,一方面卻以漢民 族的一份子為榮。 由此可知,極需改變的,可能就是這些漢族系台 灣人。 其實,所謂漢民族,本來就是混血民族。認同漢民族與認同 台灣原住民,有何毀譽褒貶之別呢? 又現在, 台灣聞人之中,尚有些人強調:福佬話才是真正的中 原語言。 我不知其可信度如何,不過如果那是事實,福佬話在現在 的中原(河南省)地帶, 即使是一個小小的村莊,應該能夠找到才 是。 但是事實上卻不能找到。我不相信一種「出身中原,而且是那 麼重要的語言」 -- 福佬話,會在其出身地完全消滅! 台灣人要為台灣定位,不需中國文化的幫助。 又,台灣人企業 家前往中國投資者, 日益增加,這個現象將來對台灣民族的形成有 何影響,尚待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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