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的自由能否守住?
岡崎久彥◎前日本駐泰國大使 擁有十二億人口,每年經濟增長率近二位數並不斷擴大軍備的中國,是否為對亞洲和平及安全的一大威脅?這是談論中國問題時必然被提起的問題。 將威脅分為意圖與能力而檢討是個老套思考方法(ConventionalWisdom)。讓我們姑且依從這方法而先檢討中國的意圖。為這目的必須了解中國的國家目標何在。 中國在國際政治上的行動,在其動機中有國家主義是不容置疑的事。但問題卻在於這國家主義是什麼。 這國家主義若是如日、英、法等民族國家(NationState)之獨立與尊嚴的話,那麼在國際社會上很少有發生摩擦的可能性。中國的國家主義卻不同。他們的國家目標在於恢復清帝國的版圖─除蒙古帝國外為中國史上最大的征服王朝的版圖。這大大地越過了確立民族國家的正常目標,但因為清帝國崩潰之過程委實太羞辱,這歷史性理由把恢復帝國版圖的意圖正當化為國家主義。 內蒙古、滿洲(東北)等地區已達成了漢民族化,但在西藏、新疆等地區則有民族自決這國際性倫理正與漢化政策衝突而產生人權問題。至於台灣,這地區從來沒有受過北京的統治而大部分住民不冀求統一。這情況是否能成為國家主義的正當目標,就成為溯及歷史、地理及文化背景的問題。 換言之,由中國而言是國家主義,國際社會的看法是帝國主義──問題在於此間的感覺上差距(PerceptionGap)。 從這觀點來看,中國的國家主義會影響到國際和平的地區只有台灣而已。而其今後之進展很有可能導致二十一世紀最大的問題。不直視這國際問題而僅由一般性中國軍事能力或國內建設與軍事的優先次序等觀點談論中國之威脅問題,這是議論所以遲遲不會聚的原因。 事實上這情況的背後有中國外交的勝利。 中國一向主張台灣是國內問題,企圖阻止國際社會討論這問題。嚴格說來,中國企圖使各國承認台灣問題為純粹之國內問題的外交努力,實際並沒有成功。中國在三次的公報中使美國承認的,只是不追求(pursue)兩個中國或一中一台之政策而已。日本所約定的並不是要承認中國之主張,而是將之理解並尊重,如此而已。但,因中國堅決而明確地主張台灣為其國內問題,倘若對這主張有所違反則必會引起某種形態的摩擦或報復。在這種力量關係之下,各國外交官、學者和媒體只好迴避言及這問題。在這情形之下永遠無法觸及問題的本質,因此,本稿將中國之威脅論以台灣問題做為中心加以分析。 就大概而論,中國之軍事能力因未能及時現代化,可說相當微弱。不用說與美國軍事力比較,就與日本的戰力來做評比,倘若此時中國之海空軍與日本海空自衛隊在尖閣諸島(釣魚台)附近發生衝突,則日本之勝利祗是時間的問題而已。 如果說真正的威脅是要等到中國能發動複數之航空母艦機動部隊的時期,那將是二○二○年代以後的事情。就是說,在今後的二十年期間內,中國將不會帶來威脅。 然而,就台灣的立場而言,中國是眼前的威脅。假如中國宣布每月將以潛艇擊沉一艘台灣輪船或每星期向台北擊發一顆飛彈,台灣經濟和防衛台灣的士氣將因此而崩潰。在軍事上沒有有效的阻撓手段。 既然如此,中國為何不將之付諸實施呢?這是因為這樣一定會觸怒美國的緣故。由此可見,中國對亞洲和平的威脅,實際並不是單純的軍事力,而是與政治性、心理性要素有關的複雜因素。 美國並沒有承擔防衛台灣的義務。台灣關係法表明的只是在危機之際總統與國會要進行協議而已。但台灣人卻認為中國採取這種威脅行動時,美國將百分之百庇護台灣。倘若不如此,台灣不可能有今日之經濟繁榮和成功的議會民主主義。 美國是否在海外採取武力介入。這是第一次大戰以來二十世紀國際政治上最大的問題。對這問題,任何人(包括美國人在內)在未面臨現實前能說出明確的回答。而這曖昧性卻成了對中國的一大抑止力。由於這曖昧性是內在於美國民主主義的固有特性,將之去除是不可能的事。將之強行去除的歷史前例曾經誘發了如韓戰的悲劇。 但,若干一般性法則倒是存在的。美國祗幫助有衛國決心的國家。此外,如能於短期間內成效就比較容易介入。 台灣是否有堅決的自衛意志,這與美國防衛台灣的意志之堅固有相互關係。 在一九九六年三月發生台灣海峽事件時,日本的電視連日播報了台北市民的反應。當初中國剛開始擊發飛彈時一般的反應是「非常恐怖」、「他們到底要做什麼?」但,美國航空母艦機動部隊抵達後,就有「用武力恫嚇民主選舉,這是不可饒恕之事」的反應。 這就是最根本的言論自由。美國航空母艦拯救了台灣的自由。而這自由在香港卻已永遠消失。因為沒有人願意以不必要的發言冒險,一般的香港人都閉口不言了。 僅靠發動兩隻航空母艦機動部隊就能使中國畏縮,可見兩國軍事力差距很大,因此介入能在極短時間內收效。 總而言之,今後遠東的和平與安定將依靠圍繞台灣海峽的政治上及心理上的平衡。然而,其背景到底還是通常戰力的平衡。如此,問題再度回到軍事力的均衡上。 至於通常戰力之均衡,在今後數年內台灣比較有利,因為包括一百五十架F16在內的台灣戰力現代化將接近完成階段。但,由於台灣國土狹窄有限,難免被以保持三百架蘇愷27為目標的中國逐漸追趕。 中國的目標以達到大略對等(roughparity)為足。中國大戰百回合而輸九十九回合也不痛不癢,而台灣則只輸一次就瀕臨危機。裝載武器以及雷達能力之差異等姑且不論,只在數量上比較,武力脅迫之心理效果已經夠大。中國之戰略原本就不在於武力之直接行使,而在於以使用武力的心理作戰奪取對方的戰意。中國大概會在二○一○年前具備足夠的軍事力,能施加這種心理壓力。 中國目前所做的政策判斷是,為了經濟建設必須有和平的環境。中國最害怕的是,現在軍事平衡尚居於劣勢時台灣宣布獨立,而被迫走上武力對決之途徑。 因此中國現在將一切外交努力集中於阻止台灣宣布獨立,並企圖使美國承擔勸阻台灣的角色。 但,這會越過美國所能承擔的範圍。美國雖然對台灣現政權施加壓力,卻不能在自由民主的選舉中妨害標榜獨立的政黨得勝。但,即使獨立黨派得勝也要抑壓獨立宣言,這是中國的外交目標,而他們企圖在這一點上獲得美國的協助。美國的輿論和國會立足於自由與民主主義──美國最根本的價值觀上。對中國這要求美國政府能順應到什麼程度,這是任何人都無話預測的。不能答應的事情萬勿答應,否則反而發生誤解而招致危機。 中國的這要求等於是要美國順應中國之意向,抑制台灣獨立直到中國有足夠的武力,能以心理脅迫方法迫使台灣屈服時為止。因此,除非同時確立一個明確的方針,能長期保持美.台在台灣海峽軍事力均衡上的優位性,美國以此做為長期戰略是很有問題的。 台灣問題向來處於兩個主張的均衡之上。一個是將台灣視為內政問題的中國之主張,另一個則為必須以和平方式解決這問題的美國之主張。既然如此,倘若美國有意順應中國外交方針而壓抑台灣的獨立宣言──雖然這承諾可能伴隨不必要的責任與危險,而且很難保障實際效果──那麼其代價至少也必須是中國對台灣不行使武力的宣言。如此,美國的長期戰略才有整合性。倘若不爭取這代價而一味地接受中國之意向以壓抑台灣之獨立,其代價只是美國的商業利益──對於如美國這樣具有極高價值觀以領導世界的國家而言,這是多麼可恥的事! 姑息政策是否單以延宕危機為目的,抑或有所貢獻於長期和平與安定,這要看如何設定條件。 就日本而言,戰敗後已放棄了台灣,因此對其將來之歸屬以及應否獨立之問題沒有發言之立場,今後也不會有所發言。只是,反對行使武力並希望和平解決這一點上,日本可以和美國步調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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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5月 第4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