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援彭明敏脫出台灣    rdrcntr:3977 2012-08-19
吳三連台灣史料基金會2012-08-19
救援彭明敏脫出台灣


《建國舵手黃昭堂》
黃昭堂口述
採訪整理:張炎憲 陳美蓉
出 版:吳三連台灣史料基金會(2012/02)

《建國舵手》黃昭堂


1971年宋重陽(左)自日本飛到美國密西根大學首度與彭明敏(右)會面

1964年9月台大政治系主任彭明敏與他的學生謝聰敏、魏廷朝發表「台灣自救宣言」,傳單在印刷廠全部被查扣,三人被捕。就在彭明敏被捕的一、二週後,日本台獨聯盟許世楷即跑去日本外交部查問此事,當場不但證實彭明敏等人的被捕,也意外地看到了彭明敏等人發表的自救宣言等珍貴資料,許世楷立即要了一份影印本回去。不久,《台灣青年》月刊率先在海內外公開這份「台灣自救宣言」,後來,在美、加等地台灣留學生也將這份宣言翻譯成中、英文版本,並在紐約時報以半版廣告篇幅刊出宣言要點。

據許世楷透露,日本外交部人員告訴他,彭明敏被捕後,有人以塑膠袋包著起訴書全文和手抄的自救宣言,丟擲到日本駐台大使館內。

「台灣自救宣言」:
一個堅強的運動,正在台灣急速地展開著。這是台灣島上一千二百萬人民不願受共產黨統治,不甘心被蔣介石毀滅的自救運動。我們要迎上人民覺醒的世界潮流,摧毀蔣介石的非法政權,為建設民主自由,合理繁榮的社會而團結奮鬥。我們深信,參加這個堅強運動,使這個崇高的理想早日實現,是我們每一個人的權利,也是我們每一個人的責任。

「一個中國,一個台灣」早已是鐵一般的事實際!
....

下文節錄自
《建國舵手黃昭堂》
照片取自台灣獨立建國聯盟資料檔案




1968年6月,我們開始透過日本人權運動者和彭明敏聯絡,以免萬一事發,我們被判罪太重而影響台灣青年獨立聯盟的存續。

宗像和彭明敏兩人的聯絡,第一次是透過在哈佛大學李辛吉教授的seminar 上過課的新聞記者橫堀洋一,彭明敏也在這個seminar 上過課。第二次是透過東京大學衛藤瀋吉教授,衛藤教授對台灣而言是研究中國匪情的權威,一直和台灣有往來,有一天告訴我們他要去台灣,宗像於是直接拜託帶信給彭明敏,衛藤教授豪爽答應。以往他到台灣都由國安局接待並獲特別通關,安全無虞,這次竟換人且要求要檢查行李,幸未被發現,衛藤教授也為此捏一把冷汗,後來順利將信面交彭明敏,經過第一次同學、第二次東大衛藤教授的傳信,自此彭明敏對宗像的信任上升,兩人開始信件往返。宗像和彭明敏聯絡主要是將信寄到「香港P.O.Box」這個地址,「香港P.O.Box」應是台灣美軍的代號之一,我曾使用「San Francisco P.O.Box」直接由日本郵局寄給台灣的美軍朋友,這是我認識的一位美軍太太教我的通信方式。「香港P.O.Box」應是彭明敏給宗像的郵寄地址,可以由東京直通美軍,或許這與當時日本算美國的管轄地有關;至於彭明敏要寄信給宗像則是透過美籍朋友轉交,就像我透過農復會的外籍朋友才能得知李登輝的動態一樣。

1969年2月,彭明敏透過一位年輕的美國傳教師來日本要見宗像與我,他先透過橫堀洋一找我們。橫堀洋一是日本ICU基督教大學第一期第一名畢業,非常優秀,是1964年台灣青年會公開記者會時,參加的39位記者之一。擔任記者時曾來台見過彭明敏。美國傳教師與我們見面時因經橫堀洋一介紹,我們彼此信任,都有默契不講名字,並透過我們已經認識五年可信任的橫堀洋一而進一步交談。傳道師說,彭明敏自獲釋後,因受監視生活本已不安,最近又再度有被捕之虞,一旦再入獄恐性命不保,打算逃出台灣。

之前,郭雨新曾要我們研究如何偷渡,當時郭雨新在台灣從事活動時,也有考慮到自身的危險性,他向我們提過如果人家要抓他,要怎麼逃?因此除事後救援外我們也研究如何事前將人救出,為獨立運動的方便我們曾經調查過「與那國」這個島嶼,那裡台灣話、日本話都能通,收聽台灣的廣播訊號比日本的來得清楚。郭雨新可以從蘇澳搭船到與那國,再打電話聯絡我們去接他,所以雨郭雨新回台灣時我們還交給他一些日幣十圓硬幣,讓他作為打電話之用。

所以,我們研究過逃亡路線,對彭明敏提出協助脫出台灣的要求,宗像問我是否接受,我當場答應。

談這件事在場的計有橫堀洋一、美國傳教師、宗像和我四人。當時台灣青年獨立聯盟設有島內工作委員會,主任是許世楷(我則連會員也不是),因此宗像徵求許世楷的同意,許世楷也同意,當時島內工作多屬機密因此不需向中委會(20人)報告業務,多由工作委員會六至七人自行負責工作,我不屬島內工作委員會遂建議向委員長報告,但宗像說人命關天,僅他、我和許世楷三人知道就好。

宗像以保護彭明敏為要,堅持全聯盟僅我們三人知道就好,當下我們決定宗像負責研究執行,我則負責一切經費,因委員長不知情不能動用聯盟的錢。我去找吳枝鐘,告訴他想進行秘密工作但不能用聯盟的錢,請他支持費用但也情他諒解不能明說用途,但告訴他是一件對台灣有意義,有影響力的事,如果成功,你一定會高興!他也乾脆地只問說:「需多少錢?」,我也不知需多少,隨口說「兩百萬日幣」,他一口就答應,馬上領錢交給我,事後核算計費約一百八十萬日幣,過程中他真的連問都不問,後來事情成功後我才告訴他詳情,他高興得直誇說:「有價值!有價值!」

自此宗像依據彭明敏擬定的X計畫*,每天只想著如何找到與彭明敏体型相近可以帶著偽造護照來台面交彭明敏,讓彭明敏可以持假護照順利離開的人;又計畫以海上偷渡方式,於是曾經花一大筆錢跑到琉球調查經琉球與那國用船接運的可能;另外橫堀洋一也想了另一方案,就是找他的老師即美國尼克森總統的國家安全特別助卿季辛吉,協助以講學名義入境美國;這些事他和彭明敏自2月至12月兩人不斷通信討論。但海上偷渡仍有風險,季辛吉對此事反應冷淡,因此最後還是採取X計畫,至於体型酷似彭明敏的人選是直到7月,宗像才想到的,就是宗像的高中同學阿部賢一。他當時是日本一家大建築公司職員,今已是該公司董事。宗像叫他去,一無所求、生活安定的他竟也豪爽答應,遂計畫由阿部帶護照、機票到台灣交給彭明敏,再將彭明敏化裝過並蓋假官防印章的照片貼上後搭飛機離開,阿部則以遺失為由向日本駐台大使館申請護照補發。
(X計畫的更詳細內容,包括彭明敏的照片及假官防印章,兩人書信往返討論著要如何變裝、用怎樣的印章等等,請參閱宗像隆幸著作,《台灣獨立運動私記--三十五年之夢》,前衛出版社,台北市,1996年3月,第4章「彭明敏脫出台灣」,頁151)
台獨聯盟的偷渡逃亡管道

1970年彭明敏偽造護照照片

至於彭明敏的照片及假官防印章,兩人書信往返討論著要如何變裝、用怎樣的印章等等。宗像原是喝酒的人,但為刻假官防印章,怕手不穩,竟為此戒酒。我去找他時看見他為讓自己專心練習刻印,特閉門關燈,我看他這樣一個普通的日本人,竟為台灣人而能如此專注投入,令人動容!終於彭明敏寄來他變裝後的照片,兩人完成事前準備工作。

1969年12月29日,阿部賢一如約來台,當時適全台為美國副總統阿格紐(Spiro Theodore Agnew,1918-1996)訪台而全面戒備,宗像判斷阿格紐回美後(1970.1.2)應是全台戒備最鬆懈的時機,比較容易得手,果然彭明敏於1970年1月3日順利自機場正式出境。

彭明敏已自台灣脫出,但那些監視他的特務竟仍向上呈報說:「彭明敏在...吃牛排,我們也一起吃牛排...」還附上跟監差旅費報銷。

電報回傳「SUCCESS」

1970年1月23日,當我們確認彭明敏已安全抵達瑞典及阿部賢一安全返回日本後,我們公開這個消息並宣布世界台灣獨立聯盟(World United Formosans for Independence,WUFI)已於1970年1月1日正式成立並發布各部負責人名單。那時記者朋友告訴我們說當時的台灣外電飛來飛去,一直在確認彭明敏是否真正脫出,但總是無法確定,其實他已在1970年1月3日凌晨自台北飛香港,經香港轉機到曼谷、蘇聯莫斯科後到達丹麥哥本哈根,最後4日晚上十二點到瑞典斯德哥爾摩。又因香港的國民黨特務太多、太危險,直到哥本哈根後,才打電報回傳「SUCCESS」訊息,宗像1月5日接到電報才確認彭明敏已安全脫離。

阿部賢一拿機票給彭明敏,彭明敏堅持機票錢給阿部,於是阿部向日本大使館申請護照補發領到新護照後,轉機到菲律賓馬尼拉玩一趟,後來彭明敏一直強調是自己付的機票錢、批評台獨聯盟討功勞的原委就是如此。這件事並不是機票錢就可以辦到的,這樣撇清和台獨聯盟關係的說法、作法太不厚道,我很不以為然。

關於阿部如何申請護照補發等這些細節,宗像的書有詳細說明,不過如果宗像事先給我看稿我會請他刪除,以免日本大使館臉上無光。果然不久日本大使館為此事來找過宗像,最後在律師建議下我們向大使館坦承,但日本大使館評估事情曝光後會有負面的效果,為避免別人模仿這樣換照進入日本的方法,故未予處分。

台灣當局懷疑彭明敏是自美軍清泉崗坐飛機離開,我特為擾亂視聽而寫文章說他是坐船,但後來台灣及日本政府還是查出來。因此阿部賢一及一些當初接觸過彭明敏的人權工作者、教會人士都被禁止來台,直到2000年陳水扁總統就任後,阿部賢一及相關人權運動者才能來台,但彭明敏竟因和台獨聯盟的心結,未能向阿部賢一表示感謝,彭明敏的心態、作法、想法,實在讓人難以理解。

1970年,這年是非常重要的一年,發生了許多重要的事。

1970年1月1日,世界台灣獨立聯盟(WUFI,以下簡稱獨盟)成立;1970年1月3日彭明敏脫出台灣:1970年1月5日獨盟公開宣布成立,以美國本部兼總部,設立在紐約。四個月後,1970年4月24日發生刺蔣事件,之後約一年半時間,獨盟陷入混亂局面,最後由彭明敏出面擔任主席收拾殘局。
(根據《建國舵手黃昭堂》,p237,「1972年這次我們要求彭明敏出任獨盟主席時,宗像竟又替彭明敏反對並唯彭明敏的馬首是瞻,宗像說彭明敏正苦於與美國交涉,於入境美國前和美國政府有不能從事政治運動的約定,所以反對強求彭明敏出任獨盟主席。我(黃昭堂)很不以為然,那時我認為彭明敏既逃出台灣,就應全力投入台獨運動,不應沉寂,故堅持要求彭明敏出任獨盟主席。 ... (彭明敏)被迫而非自動積極想作主席,...1973年2月,獨盟各部核心幹部認彭明敏不適合擔任總部主席,經改選由張燦鍙擔任總部主席自1973-1985年(1987才正確)。

根據張燦鍙,彭明敏在1972擔任主席約半年請辭,由副主席張燦鍙接任總部主席,1973年改選擔任總部主席至1987。
/(茗)2012/08/21)


1970年1月1日,獨盟合併成立同時,正是宗像忙於處理彭明敏脫出台灣工作的最高峰,本來我想如果以「彭明敏脫出事件」做為獨盟對外公開的時間點,極富宣傳效果,但在彭明敏及阿部賢一未完全確定安全之前,宗像極力反對。所以直到確定彭明敏安全並將後路安排好,才公開「彭明敏脫出事件」,因此1月5日宣告獨盟成立時,未公開彭明敏脫出台灣的事件。

宗像隆幸(Munakata Takayuki)

1936年於日本鹿兒島出生。明治大學經營學部經營學士(1961)。《台灣青年》編集委員(1961-1984),《台灣青年》總編輯(1985-2002.06停刊號500)。台灣青年會中央委員(1963-65),台灣青年獨立聯盟中央委員(1965-1969),台灣獨立建國聯盟日本本部中央委員(1970-)。現任台灣獨立建國聯盟日本本部中央委員、台灣獨立建國聯盟總本中央委員。



《台灣獨立運動私記--三十五年之夢》,台北市前衛出版社,1996年3月初版。
宗像隆幸在他的著作《台灣獨立運動私記--三十五年之夢》的結尾說,「自我投入台灣獨立運動,從來不曾有過放棄的念頭,也從來不因為從事這個工作而感覺心灰意懶。...我為何能以快樂的心情從事獨立運動,最大的原因應該是可以和一群令我激賞的了不起的夥伴們日日為伍。這些連父母親臨終也無法趕回奉待在側,幾十年都在國外與殘暴政權纏鬥的夥伴們,他們之中沒有一個把世俗利益放在眼中,個個都是個性強烈、信念不移的鬥士。和這樣的夥伴一起工作,是何等快樂呀!」

宗像隆幸的主要著作
(茗2012/08/25張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