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UFI: Taiwan 認識台灣
二二八大屠殺的證言3
姚虎臣的鴻門宴
           

2002/07/29
歐陽可亮 / 著‧張志銘/ 譯

內心的悸動仍未平息,五月初的某一天,我收到一封邀請函。姚虎臣 特地寄來的邀請函。我有如遭受電擊一般,不知不覺間,那張邀請函 從我手中滑落。姚虎臣的名字,我一直記在心裡,只是不曾見過他本 人。我用顫抖的手指撿起邀請函,仔細讀看看,內容是「有事請益, 明晚六點,於蓬萊閣恭侯光臨。」

蓬萊閣是位於二二八發生地,大稻埕圓環附近的一家飯店。從中山北 路過去不會很遠,但是我卻不曾去過那一帶。到底姚虎臣找我,是為 了什麼事呢?

我覺得有必要和林挺生商量看看,便去找他,沒想到他也收到同樣的 邀請函。我們決定用生病做理由,不去參加。

那天,我很緊張,一心只禱告著時間趕快過去。結果,六點半時,宋 隊長專程坐車來到林挺生家,很生氣的責備說:「姚處長特別設宴招 待,為什麼你們不去呢?太失禮了吧!」

「不,不,只是太突然了,而且身體有點不舒服。」

「不管什麼理由,趕快準備,快跟我去。」

宋隊長和另一個部下,唰地扳出腰帶上的佩槍。

我們像被綁架一樣,一進到蓬萊閣,二樓的隔間裏面已經來了幾位客 人,是林子畏先生和『全民日報』的馬總編輯。姚虎臣也已在上座等 著我們。

我終於和殺人魔王對面對了。他約四十四、五歲,上身很長,威風凜 凜的軍裝包裹著將近八十公斤結實的軀體,臉上透露著精悍的神情。

林子畏是板橋望族林本源的宗親,也是『全民日報』的社長。『全民 日報』一如其他台灣人的言論機關,到二二八之前,一直不餘遺力地 批判陳儀,因此許多記者被逮捕殺害。馬總編輯身為責任者之一,當 然也被追究清算。他和我一樣好運,在要被送往西本願寺時,獲得保 釋。後來林子畏驚悸之餘,將『全民日報』的報館、機械設備全數頂 讓給特務頭子林頂立。(編輯部注:林頂立為「半山」。二次大戰中 ,在廈門擔任日軍和中國軍的雙面間諜。二二八事件時,擔任特別行 動隊長,積極活動。以此功勛獲得上級提拔。後來,因為來日本秘密 會晤廖文毅的事機敗露,才因而失勢。)

姚虎臣看到我們來了,很得意地點點頭。整桌連宋隊長和另一名副官 ,一共七個人。桌上擺了很多啤酒、紹興酒,精緻的料理也一盤接一 盤地上桌。我們被叫來的四個客人吃得很少,只是看看著他狼吞虎嚥 而己。

我們輪流向姚虎臣和他的二名部下倒酒,應和他們說些「這次真是辛 苦您們了」、「台北雨季過去了,從現在到七月為止,是一年裡最怡 人的季節」等不著邊際的話。

林子畏和林挺生更異口同聲說:「今天晚上不能讓姚處長破費,無論 如何,一定要讓我請客。」

姚虎臣便假惺惺地說:「那真不好意思,是我邀請你們來的呀。」

說完,他便再三勸酒,邀大家同飲。我們不知道他等一下要提出什麼 要求,只是心情七上八下,忐忑不安,根本不敢喝上半口。終於,「 咳,咳」姚密臣裝腔作勢,咳嗽一聲,開口說:「你們都是台灣有名 的大企業家--」

大家一聽,便重新坐好,不敢亂動。

「和你們比起來,我不過是一介武夫。台灣呢,比我想像的還難治理 ,而且物價又貴。只靠陸軍少將的薪水,不容易生活的喲。」

我們四個也不是三歲小孩,一瞬間,便覺悟到今晚邀宴的目的了。

「所以,要和你們打個商量,----」 「能不能請你們各別寫張借據給我?」

我們四人互相看來看去。

「借據?是說我們向姚處長借了什麼東西嗎?」 林挺生聲音咽啞地問著。

「沒錯,中國的作風是以黃金幾兩計算的。物價波動這麼厲害,金錢 是會貶值的。」

這話真是欺人太甚。不正面向我們勒索,變成是我們償還向他告貸的 債務,真是狡滑。

開玩笑,是你虧欠我們,台灣人都還在看你們要如何補償。竟然黑白 顛倒,變成我們欠你錢,這種說法如何叫人服氣?

可是,氣憤歸氣憤,我們一點辦法也沒有。我們不是傻瓜,他的要求 再不合理,我們也只有服從而已,不然就無法活著走出這房間。

「明白了。以我的情形為例,寫個黃金二百兩,合金條二十條怎麼樣 ?」

年紀較大的林子畏瞧了一下林挺生,首先開口。

一兩是十錢,一錢有三點七五公克。我前些日子在神田町的銀樓問過 ,現在黃金一公克要一千三百五十日圓。二百兩黃金,以現在的日圓 計算,少說也要一千十二萬五千日圓呢。

台灣或中國的黃金買賣,向來都是以兩或錢單位。尤其擔心通貨膨脹 的關係,大家都不存錢而換買黃金或美金。雖然會變成不生利息的櫥 櫃存款,也是不得已的。也有人存了一些錢,到銀樓買一錢或二錢的 金戒指。存了數個金戒指之後,再換成手鐲或項鍊。這樣才方便逃難 時攜帶。但是,考慮買賣資金的話,裝飾金的價值並不高。以黃金為 例,十兩重,約十公分長的金條,也才一美元而己。

林子畏搶先提示金額,是「先發制人」。這需要相當的膽量和判斷。 太少的話,對方會生氣,太多的話,又會被當成凱子。以林子畏的地 位財富而言,二百兩黃金正是不多不少,剛好交代得過去的底線。

姚虎臣微微皺了一下眉頭說:「嘛,就這樣吧,那林挺生先生也一樣 囉?」

「嗨,就照您的意思。」

他順口歎氣似地回答。

「那好,歐陽先生和馬先生就都各一半好了。」

一聽到要一百兩,我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像我這樣靠薪水過活的人 ,要拿出台灣有數的大企業家的一半金額,真是太過份了。即使是十 分之一,我也負擔不起呀。當時,我真想放聲大哭!

但是,仔細想想,馬總編輯和我都被抓到第二處,又能從西本願寺活 著出來,被要求贖金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實際上,在二二八事件被逮 捕的人的家屬,拵再多的金條,也都四處奔波,想辦法要營救被捕的 人。其中受騙的,金條去了,人卻不回來的雙重受害者不在少數。

林子畏和林挺生並未被捕,卻也被勒索,一定是當了馬編輯和我的保 證人之故。所以,合計起來,我們一個人的贖金將近要三百兩黃金呢 !

「期限是一個月。遲繳的話,就把遲繳的部分加算利息。」

我第一次聽到遲繳贖金,還要算利息的。真是死要錢。

「我不是不信任各位,只是覺得請各位寫下字據較為妥當。

姚虎臣向他的副官翹下巴,要他去拿紙和筆墨;然後叫我們輪流到他 身後的小茶几寫下借據。沒帶印章的,就按捺拇指。他把借據一張一 張拿起來吹,墨汁乾了,才小心折疊,放入上衣裡邊的口袋。

「事情這麼快就解決,太好了。喝酒吧,今晚我們來喝個痛快!」

姚虎臣非常得意,接著又說:「你們喜歡音樂吧!」

也不等我們回話,自己就兩手一拍,叫侍者去叫來走唱樂人。

二二八之後,全島籠罩在風聲鶴唳當中,一般人根本無法也不敢在這 樣的大餐廳請客。樂人也大概很久沒有生意吧,座椅擺好之後,鼓、 銅鑼、嗩吶、胡琴等一組人高高興興地進來。

「先來個開天閣。」

姚虎臣命令著。「開天閣」就是戲要開演之前,聚集觀眾的開場樂。 只見所有的樂器齊鳴,所發出的音量快要把整個餐廳給翻了。樂人也 好像很久沒這麼開心演奏;在窄小的房間內,眾人的耳朵都快炸開了 。

對姚虎臣而言,那似乎是樂不可支的享受。他暢飲紹興酒,嗑瓜子, 細瞇著眼睛。而我卻一心想著趕快逃離這裡,去好好想一想從明天開 始,如何湊足一百兩黃金。所以,我忍耐著,把嘴巴張開,以減緩耳 膜的衝擊。

突然,門開了。進來一位氣質優雅的半百紳士。樂人們嚇了一跳,都 停止演奏。我起初還以為是蓬萊閣的主人進來打招呼呢。

那位紳士是劉明。有名的煤礦大王。他和陳逢源都很熱心支助留日返 台的台灣菁英,聲望頗高。

劉明看到我們嚇了一跳。

「我還以為是誰,原來是兩位林先生、歐陽先生和馬先生。今晚為什 麼都到齊了呢?」

他好像不認識姚虎臣和宋隊長,沒和他們打招呼。而且,看到我們和 「阿山兵」坐同一桌,心裡一定很反彈。

「像這樣咚鏘吵雜,一點也不像你們的樣子。隔壁的人根本無法談事 情。我正在招待教育廳長許壽裳,討論成功大學昇格登記的重要事情 。你們能不能安靜一點,拜託!」

劉明的抗議本來是很正當的。但是,卻多此一舉,炫耀出教育廳長的 名字,成功大學昇格登記的事情,好讓人知道他很了不起,不得不叫 人厭煩。

「對不起,對不起。」

林挺生歪斜著臉,小聲道歉,劉明才搖頭走出去。我偷瞄一下姚虎臣 ,不知道他懂不懂現在的台灣話。

「哼!」

姚虎臣輕哼一聲,臉色大變。接著打破沈默的是宋隊長,他很能揣測 上司的心思。

「他媽的,我現在就去跟他要回面子。」

我直覺地認為這下慘了。姚虎臣點了點頭,宋隊長和副官就唰地起身 ,我們四人也被催促,魚貫地走進隔壁房間。

劉明吃驚地站起來,許壽裳也坐不住了。姚虎臣在距離不到三尺的地 方,指著劉明大叫:

「劉明,你知道有天,不知道有地嗎?知不知道我是誰?警總第二處 處長姚虎臣,就是我。」

劉明臉上酒氣全消,血氣全無。

「聽好,明早十點之前,來中山堂給我謝罪,否則,給我小心你們兩 人的狗命!」

我們回到酒桌,比剛才更吵雜地繼續開天閣。

第二天早上八點左右,我去找林挺生討論一些校務和昨晚的事情。有 人進來通告說,劉明先生有緊急的事要求見面。劉明慌慌張張進來之 後,就雙腿一屈,跪到我們面前。

「林先生、歐陽先生,拜託,救命喲,我不知道那是姚處長。我這下 完蛋了。」

林挺生急忙扶起劉明,抱著他坐到沙發上。劉明眼睛通紅,鬍鬚沒刮 ,顯然昨晚一夜沒睡。

「劉明先生,現在的台灣人都不知道災禍什麼時候會從什麼地方來。 就是想救你一命,我們也是無能為力呀!」

「請不要這麼說,幫看看嘛!」

「我們自己也是自身難保呀。其實,我們昨天是被叫去勒索的。」

劉明沒空聽那來龍去脈。

「拜託,陪我去一趟中山堂。我一個人去,太危險了,拜託你們來當 個中間人。」

說起來真可笑,和姚虎臣的關係,我們的確是比劉明來得親。於是, 不管如何,看能幫多少算多少,我們三人就一起去了。

我們九點半就到中山堂等姚虎臣。十點五分,才看到姚虎臣後面跟著 宋隊長和副官走進來。

中山堂早上幾乎沒什麼客人。坐到餐桌之後,劉明激動的不停叩頭, 聲淚俱下:

「拜託,饒了我這條老命吧。我真是觸犯了天人不容的大罪,我在這 兒向您陪罪。」

姚虎臣冷冷地瞪他:

「你知道錯了?這回就看在林先生和歐陽先生的面子上,饒你一命吧 !」

說完,頭也不回就走了。

劉明並不就此平安無事。沒多久,不知因何罪名,他被警總逮捕,判 了十年徒刑。此事報紙也曾刊登過,相信還有人記得吧?他一日不少 地在砂石場整整服刑十年。

教育廳長許壽裳更可憐,竟被暗殺了。暗殺是當時沒有入罪藉口時, 常用的手段。

我在期限的一個月後,到中華街一條巷子裏面姚虎臣的住宅去,交給 他五十兩黃金,並得到他同意餘額用分期償還的。不過,每個月要算 兩成的利息。不管通貨膨脹再怎麼嚴重,二成的利息是很重的負擔。 而且,利息會再生利息。雖然我每月二萬、三萬的還,到最後都算不 清本金還差多少,利息還差多少了。

後來,我聽說姚虎臣被檢舉,並且判了刑。正想說得救了;誰知姚虎 臣竟派人到我家來催收餘款。我徹底的絕望,便向妻子說明一切原委 ,把基隆的房子交出來抵債。後來我搬去台北住,一直到逃到日本為 止,都沒有在台灣擁有自己的房子。

我想,再這樣下去,台灣不是久居留戀之地。然而,就連我準備要離 開台灣,這件事都傳進姚虎臣的耳朵。

他常去北投玩。聽說即使洗溫泉,也是槍不離身,總是放在即手可拿 的地方。大概他也很清楚自己樹敵眾多吧。

配屬於他的第二處在二二八之後,仍繼續奉行蔣經國下令的共產黨。 民族派系的大整肅,橫行一時。他們的口號是「寧可錯殺一千,不可 漏網一人」。捉人、放人都不需要公文。

在他們眼中,根本沒有法律。前文提過,他們徵收大同公司的福特汽 車和吉普車,去逮捕教育處副處長兼『人民導報』社長宋斐如,被宋 夫人記住車牌號碼,一狀告到法院一事,即使高等法院發文查詢,第 二處理也不理;終於在再三催促之後,才回文「無徵收車輛一事」。 後來,有一天一輛牛車拖了一台破破爛爛的車子到大同公司。職員們 一時不敢相信那真是亮麗耀眼的福特汽車的下場嗎?玻璃全被打破, 輪胎全沒了,車身也是凹凸不平。

如果說姚虎臣是冒牌的,讀者必定會大吃一驚吧。他的本名是姚敏生 。曾經是心狠手辣的特務人員。但是,特務並不是光彩的職業。原本 姚虎臣是黃埔軍校第六期畢業,在抗日戰爭中陣亡。姚敏生在混亂時 局中,搖身一變成了姚虎臣,晉身為陸軍少將。在中國三國演義般的 社會中,這種事並不稀奇。在中國語的辭典中,都有摘錄「冒名頂替 」這句成語呢。

四九年秋天,國民黨政權逃到台灣。在那前後,許多高級將領也渡海 來台。為了安插他們職位,國防部人事處發布命令,要冒名的姚虎臣 讓出二個兼職。就姚虎臣而言,國防部是太上機構,對他這個台灣警 備的頭頭又能怎樣。正當他認為沒什麼了不起,不予理會的時候,國 防部真的來抓人了。在軍法處接受調查當中,前述冒名頂替一事才揭 露出來,被判徒刑二年。這是「冒名頂替罪」,不是判他二二八大屠 殺罪,也不是勒索贖金的罪。而且,這二年徒刑,他以高血壓為藉口 ,改服自宅監禁。所以,他才能繼續派人來跟我催收餘款。姚虎臣在 我來到日本不久之後,於五五年死於腦出血。

最後,我要列記二二八事件當中的一些零星見聞,以結束我的證言。

在二二八事件中,殺人最多的是姚虎臣、彭孟緝和林頂立三人。彭孟 緝在台灣南部教台灣人聞風喪膽,特別是在高雄市進行了大屠殺。

而且根據估計,在基隆被丟入海裡的屍體,少說達好幾千人,其中還 有漂流到日本五島列島的。在大直,他們挖了好幾個大坑洞,把槍斃 後的屍體丟進去,聽說一下子就滿了。最後還嫌挖洞太麻煩,只要有 凹陷的地方,就把屍體丟進去。我聽一位住大直的朋友說,他家後面 有一個小山崖,許多屍體就從那兒被丟下去。

陳儀後來被調去當浙江省主席,一直到國共內戰的最後階段。蔣介石 在一九四九年一月二十一日發表下野聲明,退隱到故鄉奉化鎮。這正 是陳儀的轄區。蔣介石的安全由特務組成的親衛隊負責,周圍則全都 配置陳儀的部隊。

陳儀當時對國民黨很絕望,想要生擒蔣介石向共產黨倒戈,並將這個 計劃告訴部下湯恩伯將軍。他如此信賴湯恩伯的原因,在於湯恩伯是 他的乾兒子。豈料,湯恩伯竟將陳儀的計謀,拍密電通知蔣介石。蔣 介石便愴惶離開奉化,飛向福州;但是,聽說陳儀的部隊還向蔣介石 的座機發射砲彈呢。逃到福州的蔣介石於是命令上海的心腹特務毛森 ,潛入浙江逮捕陳儀,把他押到台灣去。

但是,陳儀卻不是受到刑囚而死的。他正式的接受軍法會議審判。因 為陳儀是上將,軍法官三人也都必須是上將才行。其中,顧祝同早已 是上將,才組成軍事法廷。其實,判決是早就擬好的。五○年十一月 十八日,陳儀在他殺死眾多台灣人的馬場町刑場,被槍決伏誅。

在陳儀的處決上,省政府民政廳長蔣渭川代表台灣人到場見證。蔣渭 川在三月十三日的大逮捕中,因女兒捨身相救而逃脫之後,一直躲到 風暴過去為止。開明派的吳國楨當省主席後,任命蔣渭川為民政廳長 時,大家對中國官場的變幻無常,都為之一嘆。蔣渭川比誰都畏懼姚 虎臣。我曾在姚虎臣的住處,好幾次看到蔣渭川陪著笑臉,討好姚虎 臣的樣子。

我想再舉一、二個例子,說明陳儀他們是如何的囂張,晏然以台灣王 自居,對中央權力的介入相當反彈。

在一般的資料中,宣撫使國防部長白崇禧是三月十七日到台灣的。其 實,白崇禧早在前一天就飛到松山了。但是,陳儀的部隊卻向白崇禧 的飛機猛開砲火。白崇禧嚇得折回上海。在和陳儀談妥之後,第二天 才平安到達。所以,白崇禧的宣撫只不過是一場戲後的餘興節目而已 。三月十七日還正是逮捕虐殺的高峰期,許多台灣人還陸續地被關入 西本願寺的黑牢呢。

另一方面,來自大陸的援軍和陳儀的關係也不融洽。只是,雙方確實 都很敵視台灣人。

三月十二日,我被逮捕的前一天下午,二十五師獨立旅團的一部份部 隊開進大同工業職業學校。他們命令騰出一部份校舍供軍隊住宿。由 於這是私立學校,便請他們向公立學校交涉而予以拒絕。於是,他們 又以軍用米尚未從大陸運到為由,要求暫時供應他們米糧。這個要求 就很難拒絕。但是,像這樣的後勤支援,軍方上級都沒安排好,也真 叫人搖首納悶。

學生當中有人對軍隊明白表示不滿,和他們起了衝突而被毆打。我連 忙趕去道歉,教訓學生,平息軍隊的怒氣。那種情況之下,不這樣做 ,就無法救那些學生。另外有些學生不知事情原委,看到軍人打開倉 庫拿米,大叫:「阿山兵搶我們的米」

從福州調來的二十五師獨立旅團,有不少士兵聽懂台灣話。就在學生 大聲喊叫的時候,一個士兵突然拔出手搶,當場射殺那名學生。那種 殘酷的景象,至今仍在我腦中揮之不去。

還有,中山國小的校長為嚮應陳儀的呼籲,「市民們請回到自己的工 作崗位」,騎腳踏車要去學校,卻在大同公司附近,被軍人射殺。這 件事,我也當場目擊了。

林挺生那陣子也有麻煩。一個名叫傅土的中國人老守衛,他兒子因為 唱了「義勇兵進行曲」,不僅被公司革職,也被關了十年。傅土懷恨 在心,便檢舉大同公司在戰後私購日本海軍鋼材一事。林挺生走投無 路。便透過管道向宋美齡哭訴。在宋美齡的關說之下,林挺生將相當 於資材五分之三的錢繳還由中國海軍,解決問題。而傅土也得到了那 五分之三的十分之一,做為檢舉獎金。

六四年秋天,我得到連絡說,范誦堯和某黃姓立法委員要來日本,住 進銀座的日亞航大飯店。我急忙趕去,一看范誦堯,就跪下去向他磕 頭致謝,感謝他在四七年三月十三日把我從地獄入口救出之恩。范誦 堯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告訴我,就他所知,三月十三日被逮捕的人當中 ,只有我活到今天。

在與他交談當中,我告訴他,有二位美國人以「為了歷史,必須留下 事實」為由,勸我發表二二八事件中的親身經歷。其中一個叫 Hordad S. Levy, 中文名叫李豪華, 是外交官培訓機構 (Foreign Service Institute, The Dept. of the States, Washington) 出身 ;另一個叫許芥昱 (Dr. Kai-yu Hsu),是舊金山大學教授。 後者在 數年前發表周恩來傳,在日本名噪一時。我在教授駐東京外交官中文 時,和他們認識,曾對他們約略提過二二八的親身經歷。

范誦堯說,現在政府的外交處境極端困難,若是再發表二二八真相的 話,更會雪上加霜。甚至,也許你都會被暗殺呢。他要求我再忍耐十 年。十年一過,也許衝擊可以減緩許多。

李豪華勸我用寫的,許氏要我錄音寄給他。但是,我整日為糊口謀生 ,很難照他們的希望,寫成文章或錄音下來。

今年是一九七七年,美國總統卡特發表尊重人權的宣言,並且採取庇 護蘇連知識份子的行動,這對我產生極大的鼓舞作用。想一想,我被 三度宣判死刑,並且三度獲救的二二八事件,今年也正逢三十週年。 和范誦堯約定的十年,期限也早已過了。我才決定打電話給王育德先 生。王育德先生比誰都和我一樣,對二二八有切身之痛,並且相信從 二二八事件中,可以汲取出新的意義。基於這個理由,我才透過王育 德先生,向世間發表我以上的證言。

二二八大屠的證言(一)
二二八大屠的證言(二)

譯者補記
原載《台灣史料研究》第11號/吳三連台灣史料基金會 1998年5月出版
日文原文登載於「台灣獨立聯盟」在日本發行的 《台灣青年》198期,1977.4.5

歐陽可亮簡歷
歐陽可亮先生,一九一八年出生於北京,三歲至八歲跟隨外交官的父 親住過南美的智利。歸國後,即立志於做書法家。曾任上海「東亞同文書院」講師、台北「大同工業職校」教師、日本外務省研修所、拓 殖大學教授、產能大學客座教授。一九五四年攜眷赴日,住在東京三 鷹市。一九九二年五月,因「心不全」病逝於八王子市的養老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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